贺八方疾步走进皇帝陛下的官邸。宫中卫士从未见过一向沉稳的左相阁下如此行色匆忙的形象。连忙给他让开了道路,顺便派出两人随行保护,以防过于着急的左相失足跌进冰冷的池水中。
一路畅通无阻行到赢晚的书房外,贺八方才堪堪稳住激荡的心情,整理了一番仪容,平复了一阵呼吸。他推开房门,轻声道:“陛下,我回来了。”话说出口时,才愕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的几不成声。
赢晚从书桌上抬起头疑惑问道:“左相为何去而复返?可是有什么新发现么?”
“陛下英明。”贺八方恭维了一句,将挟在肋下的卷轴放在赢晚书案上,轻轻展了开来。
“这是……”赢晚低头看了半晌,沉默了下来。他望着贺八方激动不能自已的脸,忽然笑道:“左相为何如此激动?”
“难道陛下已经忘记孙铿给我们描绘的宏伟蓝图了吗?”贺八方沉声反问道。
“自然不会忘。但孙卿说过,那是非常遥远的未来。你我有生之年,或许能迈过那道门槛。但注定看不见那个盛世的降临。”赢晚神色淡淡的将孙铿的话不差一字的复述出来,眼眸注视着贺八方,眼神之中,隐隐藏着一丝愠色。
贺八方知道他恼怒什么,但是有些事情胜过皇帝的私人利益。尤其是现在的情形下,他们乃至于整个帝国,都还离不开他的大脑的时候。毫无惧色的回望着赢晚,贺八方恳切的道:“陛下,现在不是排除异己的时候。我们需要他。”
赢晚的脸庞倏地涨红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怒视着直言不讳的贺八方:“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排斥异己了?”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贺八方低声道:“不要再赌气了,陛下。孙铿只是一个对您没有任何威胁的技术官员,如果您真的走出那一步,才是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孙铿自然没有任何威胁。但有人有威胁!”赢晚低声咆哮道:“她有什么权力越过我去勒令一个皇室的血脉去死?还侮辱了他的尸体!你不觉得,她做得有些过分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贺八方无法回答。毕竟是帝王家事,他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左相贸然搅在其中是非常不智的。听凭着年轻的皇帝发泄了几句,贺八方淡淡道:“陛下,对于未来我们还离不开孙铿的帮助。尤其是这种可以轻易匹敌飞龙的战争兵器,我们必须牢牢的把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赢晚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情绪剧烈波动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端起手边已经放凉了的苦涩药茶一饮而尽,他的面色才恢复了往日的红润。他敲了敲桌面,冷笑道:“我的那位老师是个聪明人。如果我提出要求,他一定会借机把楚尘从安宁堡赶出来。贺卿,你想好对策了吗?”
贺八方摇摇头道:“正因为他是聪明人,才知道不会挟恩图报。陛下您多虑了。”
赢晚“哼”了一声,尽管面上表情依然还是不屑,心中却已经认可了贺八方的说法:“暂且相信你一次。”说完,他提笔草拟了一份电文,摇铃唤来了一个侍从。
“给安宁堡发去。”赢晚吩咐了一句,注意力又转回到贺八方身上:“就算孙铿今晚收到,能赶来也要到明天了。说说看,这个使节怎么样?”
贺八方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轻声回答道:“这个李子爵……很神秘。”
……………………
翌日,秦宫。
议政大殿门前,就要展开一整天工作的官员们陆续经过白玉石阶。他们注意到,在议政大殿旁边的广场上,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军研院的办公衙门在隔壁,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人群中有人小声问着。
“别忘了军研院院长现在也算是皇室的人。到这里来也无可厚非吧。”
“说得也是。”
……
此时此刻,官员们议论的对象已经走进了皇帝陛下的书房。他解下披风,随手交给一名上来迎接的侍从。望着赢晚那张因为休息不足而显得异常憔悴的脸,轻声道:“我来了。”
“坐吧。孙院长。”赢晚放下手里的笔,招呼侍从过来给他端上一小碗稀粥:“还没有吃早饭吧,吃一点填填肚子。”
“谢了。”孙铿接过瓷碗,却没有什么食欲。电文里语焉不详,让他对于某个已经接近于停滞的项目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孙院长,请您来的确是有一点事情。”赢晚见他的样子,知道对方想要赶紧进入正题。略一沉吟,也就遂了他的心愿。将贺八方带来的卷轴打开来说道:“这是塞尔班公国的使节送来的一张图纸,我们没有办法判断真伪。所以请您来鉴别一下。”虽然说是鉴别,但是赢晚的心里早已经默认这张图纸是真的了。
孙铿站起身来,踱到卷轴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手工绘制的图纸。他沉默了许久,抬起头笑道:“陛下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赢晚打量着孙铿脸上的表情,对方的眼睛里尽是嘲弄和不屑。尽管知道那并不是针对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感到非常的不舒服:“只是想要请你鉴别一下真伪。”
“伪造无疑。”孙铿断然道:“这个塞尔班公国的使节应该拉出去枪毙。”
“孙院长,那毕竟是一个公国的使节。帝国应该对于这样对我们有诚意的国家报以优容。”赢晚心中有些不满,但还是坦诚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
“我不认为拿着一张似是而非的图纸到处招摇撞骗的所谓使节表达出了对帝国的忠诚。”孙铿冷冷道:“这是在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
“不试试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赢晚双手扶案,望着孙铿恳切的道。
“不用试了。”孙铿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去:“是假的就真不了。那位使节包藏祸心,当诛之。”
赢晚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没有试图挽留对方,眼神落在那张图纸上面,抬起手想要把它撕碎。可是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索性将它卷成一团,丢进角落里。颓然坐了下来,攥着手中的笔,心中只剩下了沮丧。
孙铿脚步匆匆的出了赢晚的官邸,沿着长廊朝议政大殿的方向走去。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追了上来,他驻足回头望去,只见贺八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自己。笑容可掬的道:“孙院长刚来怎么就又要走?”
“陛下让我鉴别的工作已经完成,自然没有呆在这里的必要。”
“这么快就鉴别完了?”贺八方故作惊讶的道:“怎么样,对于那个计划的帮助如何?”
孙铿轻微的摇了摇头:“是一张假图。如果我们信以为真,怕是会中了魔族人的奸计。”
“假……假的?”贺八方一时语塞:“孙院长您说话当真?”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孙铿不屑道:“那个使节在哪里?我怀疑他有问题。能不能让我见一见他?”
“这……”贺八方犹疑道:“这不太好吧。刚才您和陛下没说起这个?”
“其实……我本来的意思是要不经审讯,直接诛杀此獠。”孙铿苦笑道:“不过陛下毕竟还是年轻,对于这些心思迥异的外国人还是抱有天真的幻想。”
贺八方听他话语,不禁桥舌不下。孙铿说得倒是轻巧,一个公国的使节,上下嘴唇一碰就要诛杀了。岂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杀得利落,可是风暴洋诸国那边就要少一条稳定的人口来源了。
他沉吟许久道:“使节是不能杀的。院长您有所不知,杀了此人容易,可是之后收尾很难啊。毕竟现在我们仰仗风暴洋诸国那边的地方还很多。您这样做,会让其他国家心寒的。”
“这个人……问题很大。”孙铿道:“他的图纸哪里来?这个曾经可跟你说过?”
“此人是塞尔班公国国内大族‘钢铁家族’的二号人物,带着公国的公主和此物到帝国朝贡。路遇风浪船翻了,只剩下他一人幸存。这张图纸据他说,是从海里打捞出来的。召集了全国的工匠,历时数年才测绘出来。”
“这人说话不尽不实。”孙铿捉着下巴沉吟道:“像这种绘制的非常精细的三维图,可不仅仅是单靠堆积人力就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贺左相,若是有可能,帮我安排一下跟他的见面。我要当面见见他,揭穿他的本来面目。”
“好吧。”贺八方思索了几秒钟,终于点头答应道:“我这就去外事部交涉,毕竟像您这样的高官,在没有陛下的命令下贸然接见外国使节是非常冒失的。我且看看能不能拿到陛下的手令,要不然外事部那帮家伙可不会轻易答应我的要求。”
“那就拜托你了。我今天一整天都会在长安。”孙铿心中松了一口气,沉静的道:“如果有了确切的消息,请派人到未央宫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