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九月十七日,晴。长安未央宫,帝国长公主官邸。
每天例行的检查之后,皇家医院的医师们告辞离开了羽衣的房间。即将为人母的长公主殿下此时已经非常显怀,脾气也没有了一开始时的那么不可捉摸。
此时此刻,她正惬意的坐在窗前,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眯着眼睛享受这难得的秋日艳阳。孙铿坐在房间的阴影里,膝上的孙窈已经快要睡着了。两只手紧紧揽着父亲的手臂,仿佛一只慵懒的树袋熊。孙铿似乎没有受到女儿的影响,单手端着一本厚厚的报告看得入神。
“你说……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羽衣低声呢喃道,仿佛梦呓。
“唔?”孙铿放下报告,皱着眉认真的想了片刻:“酸儿辣女。看你最近喜欢吃什么。”
“没想到你也相信那些神婆的古怪说法。睿智的院长大人。”羽衣毫不留情的嗤笑道。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可以透视的技术。”孙铿摊了摊手,无奈的道:“我也只能相信这个。不过……我个人主观上更喜欢儿子。毕竟男孩子在我们都老了之后更加可靠一些,姑娘么……嫁人之后就偏心咯。”
“那可不见得。”羽衣撇了撇嘴道:“男孩子可不是那么好管教的。而且……在战争的阴影下,我们的孩子必须要参加战争。我可不想做一个日日夜夜为儿子担忧的母亲。”
“女儿就一定能避免战争吗?”孙铿摇了摇头,对羽衣这种奇怪的想法感到不解。怀了孕的女人果然是一种全新类型的生物,不是常人能够揣度出她们神奇的心理的。
“对了,良辰有一件事情拜托我。你帮她想想办法。”
“良辰?”孙铿疑惑问道:“她不是在教导陈春家的那两个孩子吗?”
“就是那两个孩子的事情。良辰最近心情很不对路,向我告了假想要去南方呆一段时间,我准了假。两个孩子却没了去处,你看看少年营有没有名额,让他们去晋修。”
“少年营没有问题。但是他们的身份……”孙铿对于陈春一直都有一些顾虑。
“陈春对于帝国总归是功大于过的。”羽衣叹息道:“所托非人啊。”
“既然你坚持,那么好吧。”孙铿答道:“今天夜间我会乘坐专列回安宁堡,到时候让良辰带着他们在车站等我。”
“今天晚上就要走?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羽衣脸上露出惊奇之色。
“让帝国大吃一惊的小玩意儿。”孙铿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却不欲多说。
“哼。故弄玄虚的家伙。”羽衣不屑的撇嘴道,身为皇室贵胄的骄傲让她再也没有了追问下去的欲望。两人沉默的对视了一会儿,彼此间默契的一笑。
羽衣轻声道:“敏感的家伙。就算他再怎么不满,也不会对你下手。何苦呢?”
“我只不过想要证明我的价值而已。”孙铿淡淡回答,他重新捧起了报告,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放心好了。”羽衣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如果他做得太过分,我会去告诉他,让他收敛一点。”
“好意心领。”孙铿道:“但给我的感觉总像是一个孩子被另一个孩子打哭了回家找妈妈撑腰……”
“这比喻……有趣。”羽衣秀眉微蹙,哭笑不得的道。
“而且,不仅仅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证明什么。”孙铿轻声道:“对于帝国乃至整个人类文明来说,都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进步。”
“你让我又重新对你的发明提起了兴趣。能不能少少的告诉我一点点内幕呢?大发明家。”羽衣似笑非笑的问道。
“呃……当然。”孙铿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敲门声骤然响了起来。
“院长阁下,外事部一等理事官钱三水求见。”机要军官的声音打断了孙铿的长篇大论。他立刻站了起来,走到羽衣面前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留下吻痕。
“对不起,我该走了。”孙铿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
“那你一路小心。”羽衣仰起脸接受了他的吻,顺手攀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等等……”
“什么?”孙铿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手里就被塞进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块。
“一直都想还你的,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羽衣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而且……我似乎对它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它居然不再闪光了。”
孙铿望着她,默不作声的将那枚伪造的金属块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没关系。”
羽衣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他平静的神色不似作伪。心中的小忐忑略微平静了些:“我会补偿你的。”
孙铿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他的手臂顺着羽衣的胸口向下滑落,最终轻柔的覆盖在她的小腹上。感受到腹中的勃勃生机,他望着她道:“你安心养胎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我会的。”羽衣双手交叠着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努力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走了。”孙铿点头示意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羽衣望着他疾步离开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怅惘。过了许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托腮,望着窗外的艳阳发起了呆。
入夜,长安火车站。
良辰领着陈葭姐弟俩在贵宾候车厅忐忑不安的等待着。陈葭紧紧牵着良辰的手,扬起小脸望着表情淡漠的良辰姐。她虽然跟自己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但是小半年的接触早已经让陈葭对她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奇特亲情。此时分别在即,陈葭心中涌起的只是无限离别的伤感。
候车厅外人来人往,列车抵达和离站的轰鸣声不时的震荡着他们的耳膜。陈小弟望着姐姐和良辰,嚅喏着嘴唇,期期艾艾的道:“良……良辰姐,我们能不能不走?”
“不能啊。”良辰脸上露出爱莫能助的笑容:“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你们了。如果想要提升自己,只能去咸阳接受更加系统的教育。放心好了,我已经拜托过我的妹妹。等你们到安宁堡以后就去找她,而且……孙铿院长也答应了要妥善的安置你们的。那栋院子,已经过户到了陈葭的名下。你们放假的时候,可以去那里度假。”良辰一打开了话匣子,就止不住自己的话头。如果不让一点声音打破这难言的平静,她想自己应该会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离别的伤痛而失声痛哭。她想让这平静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而不是离开她们,自己远走高飞。
候车厅的大门被轻轻推开,军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打断了良辰的话语。三人同时站了起来,望着走进来的孙铿。
孙铿的眼神从良辰、陈葭和陈小弟身上掠过,最终目光定格在良辰身上。
“离别总是痛苦的,不过总好过以后再也见不到。”孙铿淡淡的劝慰道:“好了孩子们,我们到出发的时候了。”
良辰敬礼,手放下来时眼眶中已经蕴满了热泪。她含着热泪哽咽道:“院长,请善待她们。”
“必定一视同仁。”孙铿道。他朝着陈葭招了招手,示意姐弟俩站到自己身后。陈葭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孙铿,转回头望着良辰低声道:“姐,我们走了。您多保重,我们在安宁堡等着您。”
“回来后我一定去看你们。”良辰紧紧咬着嘴唇,重重的点着头道。
姐俩儿的手依依不舍的松开了,陈葭用力眨着眼睛,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来,拉着陈小弟跟孙铿离开了候车厅。良辰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不断的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三人的背影。
帝都的秋夜已经有些凉意,陈葭紧紧的裹住破旧的披风,凝望着走在前面疾步匆匆的孙铿。这个人……是导致父亲去世的间接凶手。但是自己的复仇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还导致了良辰姐被他的侍从官胁迫,成为了那个总是露出阴鸷笑容的少年的玩物。对于良辰离开的原因,陈葭心知肚明。却总也没有办法鼓起勇气去揭穿那个人的无耻嘴脸,毕竟他手里拿着的不仅仅只有良辰姐的性命,还有自己……还有小弟。
陈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良辰姐一次次的被那个人叫去,每一次回来之后,良辰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最近一段时间,良辰姐被叫走的越来越频繁了。她饱受折磨的身心已经无可抵抗这种持续的压力,所以只能逃避。
一行三人走到站台前。专列已经整装待发,林光一皱着眉道:“孙铿,我看你真是不要命了。”
‘这人真奇怪,居然直呼军研院院长的大名。’陈葭好奇的望着那位满头白发的侍从官。他看上去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苍老,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笑意,视线跟她交汇,那冰冷的眼神让她险些惊叫出声。
“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了。”孙铿没有理会他的嘲弄,径直走进车厢:“明天天一亮就把他们交给王戎。”说完,身影已经闪进了车厢中。过了片刻之后,车厢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我可不是专业带孩子的保姆……”林光一不满的咕哝了一句,无奈的望着陈葭姐弟。他沉吟了几秒钟后,朝着陈葭招了招手道:“今天你们俩睡我的房间。”
……
车身平稳的向前移动,发出机械而单调的哐当声。孙铿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了这次出行得到的战利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费姆·普尔·李子爵没有辜负孙铿的希望,他在死亡的威胁下将所有的实情都交待了出来。也让孙铿排除了自己的怀疑——他并不是又一个来搅局的穿越者,虽然他的动机很值得怀疑。但那毕竟不是自己所需要关心的事情,就让赢晚和贺八方头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