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八月十四日,晴。安宁堡英烈祠。
齐修以及训练三号飞艇上的死难者的葬礼极尽哀荣。不仅孙铿等军研院长官一起抵达,统帅部还派出了一名郎将代表广武大将军前来吊唁。除此之外,赢晚也派遣楚尘参加仪式。
庞春江站在英烈祠前的广场上,早已经无心去听那位年轻的皇帝特使所发表的冗长无味的悼词。他的全副心思,都投注在身前不远处眼睛红肿如桃子一样的何囡身上。
时值酷夏,烈日炎炎。英烈祠前的广场仿佛一块永远都不会翻转的烤盘,学员们挥汗如雨,感觉自己身上最后一滴水都被榨了出来。几个小学员身体摇摇欲坠,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
孙铿不悦的瞪了楚尘一眼,咳了一声道:“楚特使,长话短说。”
楚尘故作没有听到,依旧抑扬顿挫的念着手里长长的悼词。
孙铿鼻端发出一声冷哼,这厮一直在挑衅自己。还不是指望能够依靠自己特殊的身份好为在自己和皇帝身边撬开一条裂缝?愈是这个时候,就愈加要忍让。他转身招了招手,萧显凑上前来道:“院长,您有什么吩咐?”
“告诉王戎,多准备一些绿豆汤和解暑的药物。那些孩子们怕是要撑不住了。”孙铿低声道。
“是。”萧显应了一声,下去准备。
楚尘斜睨了身边嘀咕的两人一眼,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继续将手里的悼文念了下去。
齐武作为死难者家属站在前排,吸引了大多数的目光。不过,大多数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边那个娇俏的女孩身上。只见她身穿一身帝国近卫军军官制服,领口上的卫将衔级熠熠生辉。她姿态标准的站立在齐武的身侧,两人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
所有人都在疑惑着,究竟这个神秘的女孩是什么时候跟齐武走到一起的。他们这样公然的作出亲密举动,是不是太不把另一位当事人放在眼睛里了?
孙铿明显也注意到了发生在齐武身边的那些混乱的隐流。他注视着那女孩,总觉得有些熟悉。闭目沉思了良久,才愕然想起她的身份。脸上不由的露出一丝怒气。
楚尘的发言总算告一段落。这种伤人伤己的行为在让孙铿不舒服的同时也让自己的体力消耗过大。更糟糕的是,自己显然是安宁堡里不受欢迎的人选之一。自己读了那么久的悼文,居然连一杯水都没有。他舔了舔嘴唇,将怒火压抑在自己的心里。
冗长的葬礼总算结束了。前来送行的学员队方队和伞兵部队方队井然有序的开始返回各自营地。孙铿打发了一个勤务兵去方队里召唤齐武过来,却看见楚尘依旧老神在在的坐在座位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楚特使,为何还不归去?”孙铿冷冷的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在安宁堡长驻。”楚尘半转身淡淡的回答道。神情间,却一点示弱的样子都没有。
“这里是军营。你一个非军籍在这里,怕是多有不妥。”孙铿努力压抑着怒气道:“我会向陛下致电,请他下令将你调离。”
“孙院长,个人感到非常难以理解。”楚尘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和平的相处呢?”
孙铿阴沉一笑,正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忽然听见下面一阵混乱。他回头望去,顿时勃然大怒。楚尘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循声望去,幸灾乐祸的笑道:“孙院长,依我看来,贵院学员也不过是些为了女色愤而殴斗的莽直少年而已。”
“哼!”孙铿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凝视了楚尘一眼:“不怕死尽管可以留下。我看你能在这里安稳坐到几时。”
楚尘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孙院长,你的戒心实在太大了。我们本来有和平共处的机会。比如这次的斗殴事件,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他会对您是个什么看法?”
“我这会儿没工夫搭理你。”孙铿冷哼道,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楚尘吞咽了一口唾沫,嘿然冷笑道:“别着急,慢慢的就有功夫了。”说完,他走了下去,来到了混乱的人群中间。
这时撕打在一起的两个少年已经被教员们和巡逻队在第一时间分开了。不过结果却是不那么好看,参与斗殴的两人鼻青脸肿,其中一个少年甚至更惨烈一些,鼻血长流越过唇角。
孙铿早已经到了他们中间,负着手脸色阴沉的注视着兀自斗鸡一样愤怒对视的两人。
“这是你哥的葬礼。”孙铿从兜里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拭去齐武嘴角上的血渍。低声道:“不要把它搞砸了。”
“是庞春江过来,疯子一样拉着我就打。”齐武瞪了庞春江一眼,低声辩解道:“我被迫只能还手。”
“事实面前,不管什么解释都是苍白的。”孙铿脸色一沉,眼中露出失望的神色:“现在自去王戎那里领罚。”
齐武心中一凛,也不敢抗辩。答应了一声,转身跑步离开了。
孙铿哼了一声,来到庞春江面前。庞春江一触到他锐利的眼神,就立刻低下了头,像只斗败的小公鸡。
“我想知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孙铿冷哼了一声道:“当街斗殴,是一个即将肄业的少年营学员的荣耀吗?”
“报告院长,不是。”庞春江的声音如同蚊子哼哼一样。
孙铿负起手道:“你也一样去王戎那里。事情过后,交一份检查报告给我。”他意欲快刀斩乱麻,在楚尘还没有搞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将事态处理掉。然而他的一番处置似乎有些多余,自始至终,楚尘一直都站在人群里用局外人的超然目光注视着这一切。并没有做出什么惹人厌烦的举动。
当事人先后去了少年营最高长官那里领罪,这场风波自然而然也就平静了下来。孙铿眼神一转,落在人群外的美景身上。低声跟身边的韩康交待一句。韩康会意,挤出人群去找美景。
楚尘却在这时候凑了上来,打着哈哈干笑道:“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孙院长的御下之道原来这样宽松。”
孙铿早就料到他会过来生事,也不着慌。眼看韩康带走了美景之后,才笑吟吟道:“楚特使眼睛花了吗?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别以为抵赖就能逃过质疑。”楚尘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孙铿院长。你的所作所为,似有收买人心之嫌。”他的话说出来,就有些诛心的意味了。
孙铿脸色变了变,却是混不在意的道:“那就请楚特使赶紧回京面见陛下,让陛下来惩治我这个不忠之臣好了。”
楚尘险些就中了他这激将法,怒火上涌的一瞬间,他瞬即冷静下来。上下打量了孙铿几眼道:“孙院长这样跋扈可不是你的作风啊。你想让我赶快走,可我偏偏不。我绝不离开,就看看你到底想要玩什么花样。”
“清者自清。”孙铿叹息了一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不怕死,尽管呆着就好。再会。”说完,径直将楚尘抛下,扬长而去。
楚尘愈发相信,在这座代号为“安宁堡”的巨大建筑群中,一定隐藏着除了孙铿让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之外的巨大秘密。他感到了孙铿针对于自己所释放出来的强烈戒心。只是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抵触,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乎楚尘意料的是,对于葬礼上斗殴事件的处置很快就下发出来,传达全院。参与斗殴的两名学员,双双被少年营除名,不得参与即将举行的授衔仪式。处罚效率之高,量刑之重让全院教工学员侧目。
据说孙铿学生赵煦对于这一处罚结果非常不满,在孙铿门前僵立整夜也没有劝回孙铿心意。只不过这一切对于楚尘而言,都有些云雾笼罩。他怎么寻思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觉得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至于孙铿到底是怎么蒙骗了自己,他就完全一无所知了。
齐修葬礼之后的第三天夜里,一五期少年营学员肄业授衔仪式在二号土楼如期举行。
巨大的人力缺口让孙铿最终还是做出了自己最不愿意的选择。一五期少年营学员提前一年结束了在安宁堡的学习生涯。从今天开始,他们将不再是领口上没有衔级的学员兵,而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帝国军人。
孙铿的手里,攥着一份薄薄的名单。除去因为事故而意外损失的两人之外,他的第一批心血就都站在这里。对于他而言,这些种子和新血并不需要这样早的就走上血肉磨盘一样的疆场去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是时不我待,在祖国需要他们的时候,任何人都无法抗拒来自于祖国的召唤。祖国需要他们的鲜血,那么他们将义无反顾的用鲜血去浇灌那柄无比锋利的帝国之剑。
孙铿理了理思绪,平静下来。他俯视着眼前一张张稚嫩的面孔。仿佛要把他们都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感受到讲台上那位年轻院长殷切的目光,所有学员都用热烈的眼神回应着。从他们渴盼的眼神中,孙铿读出了一种欣欣向荣的生命气息。他们是少年,他们无所畏惧。
会场里寂静了几秒钟,然后就听到孙铿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念到名字的学员,请向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