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孟、陈瑞、金辉……”
随着孙铿的点名,一名名学员站了出来。孙铿不用借助名单,单凭记忆力就叫出了全员的名字。一共七十二人,年龄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年仅十二岁。在帝国军序列中,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在最艰难困苦的岁月,连八九岁的童军都征召过;况且,最近一个幼年从军的典型事例就是现已是帝国新晋大将军的陈暮,此人六岁便作为先皇帝赢祯的侍从,追随他北上参战。
“……何虎子。”孙铿喊出最后一个名字,眼神落在最后一排那个还不能称之为少年的学员身上。张复亭旧部何飚的儿子,如今也已经是帝国军官序列里的一员了。跟他父亲暗淡的军人生涯不太相同,如果何虎子能够成功的在这次战争中幸存下来,那么他能够达到的高度绝对要超过自己的父亲。这几乎是肯定的,因为没有哪个指挥官轻易会让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走上战场。
少年们站在孙铿面前,屏息静气。他们用狂热的眼神注视着他。他们心目中的标杆人物。他们心中的——神。
“鉴于你们在两个学年的学习深造过程中,刻苦钻研,不怕牺牲。圆满完成了少年营培训的全部课程。我现在郑重宣布:授予你们三级校尉衔。希望你们在新的作战岗位上,严谨遵守帝国军纪。奋勇作战,敢做先锋。在即将到来的生存战争中,发挥更加巨大的作用。”
没有掌声,少年们用无声的敬礼来作为自己的回答。少年营教工们在王戎的带领下列队上前,将赤铜领衔嵌在他们的领口。从此以后,他们与平民二字无关,他们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军人。
斗室中,庞春江负着手落寞的望着窗外如雪般的月色。远处礼堂中传来欢声笑语,如果没有意外,他本应是那其中的一员。而现在,他却在这斗室中做一个看客。
即日起从少年营除名,不得参加肄业授衔仪式;禁闭七天。这是少年营自成立以来,最严重的处罚没有之一。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庞春江不敢想象。
几乎不用怀疑的是,那人一定会用嘲弄的眼神盯视着自己,发出嘿然冷笑:“大将军的儿子,也不过是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莽夫。”
一念及此,他痛苦的低垂着头颅。复仇的快意在这一刹那无影无踪,心中升起了一团不可抑制的悔意。他出去看看,看看那位被自己拖累的家伙此时此刻是不是一样的悔恨万千?
远处的小径上传来军靴落地的敲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手快速的擦干了眼泪,双手紧紧攥住铁栏杆,翘首朝外望去。
只看见孙铿和一个面生的军官一起走过来。两人的目的地正是自己的禁闭室。他心中一阵剧烈起伏,赶紧离开了窗沿。保持立正的姿势在禁闭室门前站好。
闫峰取出禁闭室门的钥匙,打开了紧锁的铁门。孙铿弯腰俯身走进狭窄低矮的禁闭室中,他走到床前坐下,用毫无表情的眼神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获得了军人应有的荣誉,心中的滋味是不是有些不爽?”孙铿冷笑着问道。
“学生知道错了。”庞春江低垂着头道:“理应接受处罚。”
“你也会知道错。”孙铿哼了一声:“挥出那一拳的时候,我看你可是快意的很!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你真是把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庞春江沉默的接受着孙铿毫不留情的训斥。
孙铿见他一副老老实实接受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软,也不愿意把他所有脸面都撕下来。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这样实在有些太过于不近人情。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摸出一枚赤铜领衔丢在床铺上道:“你的。不过肄业证书不要想了。”
庞春江心中早已经对未来失去了所有希冀。此时此刻,见到希望之火绝处逢生,不由得一阵狂喜。定定的注视着床铺上那枚闪着微光的领衔,心脏不争气的一阵狂跳。激动的眼泪险些溢出眼眶。
“你的最终处置是留院察看一年。在这一年时间里,你听从情报处处长闫峰的指派。完成他交待的所有任务。”孙铿面无表情的道:“这个小子交给你了。”
庞春江听到孙铿的处置,瞥了门口处站着的那个面生的军官一眼。只见他面朝禁闭室门站着,看不清表情。隐约感觉对方似乎在朝着自己发出嘲弄的冷笑。
他心神一凛,转身朝着对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禁闭结束后,到咸阳第四大道茂升衣帽行来找我。不要穿军装。”闫峰冷冷的吩咐了一句,然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庞春江猜思着这个命令,用费解的目光望向孙铿。孙铿却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你好好反省反省。最好不要再让我和你闫叔叔失望。”
“闫叔叔”那三个字如同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内心。他对那个人的名字深恶痛绝,皱着眉将那股吃了死苍蝇一样的恶心感觉压抑在心底。低低的答应了一声道:“是。”
闫峰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将禁闭室的门带上。两人沉默的远去,只留下庞春江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床铺前,怅然若失的注视着那枚赤铜领衔。
秦历716年八月二十一日,晴。安宁堡二号土楼少年营宿舍区。
千禧叼着一根草茎,翘着腿坐在马车驾驶座上。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跟他年纪差不了几岁的少年,不耐烦的道:“为什么还不来?”
金辉跟何虎子两人面面相觑,两人都摸不清这位衔级高的吓人的少年的心性脾气到底如何。万一触怒了对方,以后怕是少不了吃他的挂落。
金辉终究年纪大一些,脸皮也一向较厚。虽然跟这位院长的前侍从官,现任一机卫见习策士长的千禧长官交情不深,但总归是见过几面的。他朝前迈了一步,举手敬礼道:“报告长官。齐武还需要一点时间打理自己的私人装备。”
“你们是平民吗?”千禧突兀的怒吼起来:“我真是怀疑少年营教出来一群饭桶。你!进去跟那个蠢货说。老子只给他一分钟时间。如果到时没有来,那就自己跑着去中心起降场吧。”唾沫星子喷在金辉脸上,金辉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个性情大变的策士长。怔忡了好大一会儿,才扯着嗓子回答道:“是!”说完慌里慌张的冲进了宿舍区,去寻找齐武。
齐武呆呆坐在床铺上,打量着满床杂乱的个人物品。宿舍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连往日最好的朋友萧孟都没在身边。在他还在禁闭室里闭门思过的时候,他的同学和朋友们都已经背着行囊离开。从禁闭室里出来后,他似乎成了那个被世界遗忘的人。除了一纸调令之外,能够陪在身边的就只剩下了小胖子金辉了。
满床杂乱不知该从何开始,他正踌躇的时候,金辉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大叫道:“武子哥,你怎么还没动身?长官已经等急了!”
“金辉……”齐武恍然抬起头来,望着对方道:“我突然有点后悔。”
“来不及后悔了。”金辉如同一阵旋风一样,将床上的东西胡乱塞进齐武的背囊里。他从来都没那么急促过,以至于齐武都有些接受不了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的小胖子。
“迟到的后果很严重。”金辉将鼓囊囊的背囊塞进齐武的手里,拉着对方的衣袖就往外疾奔:“后悔的话,等到了营地里再说吧。现在需要的是避免长官的惩罚!”
千禧决定多等那两个小子一分钟。他命令车夫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何虎子身侧。上下打量着面容稚嫩的少年……不,男孩。
“虎子,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他们俩?”千禧笑眯眯的问道。
何虎子顿时涨红了脸,大声回答道:“报告长官,我不叫虎子。是虎子!”他特地把那个“子”字咬得特别重。
“都差不多吧。”千禧浑不在意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报告长官。”何虎子端正的站着回答道:“那是长官的事情,属下没有搀和的必要。”
“这样……”千禧瞥到了两个飞奔而来的少年。面容一肃道:“那就让他们跑步到营地好了。”他转过身命令车夫:“我们走。”
车夫答应了一声,挥鞭让马车开始行进。金辉好容易赶到马路上,望着缓缓驶离的马车欲哭无泪。千禧站在车尾,抱着肩膀冷笑道:“什么时候追上马车,我就什么时候让你们上来。还愣着干什么?”
金辉和齐武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间看到了一丝希冀的眼神。他们背好了背囊,朝着远去的马车发足狂奔而去。
朝阳下,两个斗志高昂的少年迎着光明奋力追赶。盛夏时节的晨光还没有爆发出自己的威力,显的不那么刺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狐步左端着茶壶抿了一口,笑吟吟道:“千禧越来越有个长官的样子了。”
“环境造就人。”孙铿淡淡回道:“对了。那个女学员的状况怎么样?”
“心里的伤痕啊,得需要时间来慢慢弥补咯。”狐步左脸上笑容消失,摇头叹息道:“事情弄清楚了没有?那个小兔子到底是怎么说的?”
“美景只是跟齐武逢场作戏而已。”
“这样么?”狐步左道:“隐约能猜到那小子的想法了。不过这样也好。能让两个年轻人都冷静一下,思考思考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