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们所站得位置在距地五十多米的高空。手扶着栏杆朝下俯瞰,只见钢索正牵引着四朵洁白的降落伞缓缓向上提升。而在地面上,其余士兵也铺开了几张白圈红心的软垫。那就是伞兵们预定的降落位置。
卷扬机的每一次提升,可以将四名伞兵提到半空。当他们升到顶端之后,跳伞塔底部的工作人员就会发出尖利的汽笛声。以汽笛作为行动的信号,四朵伞花同时盛开在了跳伞塔的周边。孙铿掏出怀表,计算着落地时间。十秒钟后,伞兵们准确降落在软垫上。
“不仅仅是伞兵,飞艇部队的机师们也同样需要接受跳伞逃生训练。”
章淼夫点头道:“这是很有必要的。我在玉门看过你的一份财务报表,每训练一名飞艇机师所花费的金币竟然达到七千五百金元。你要知道,这些钱足够我大哥在西北武装一个齐装满员的部了。若不是大哥知道你的飞艇部队于帝国有重要的作用,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向陛下弹劾你。”他说着,想起章质夫肉痛的表情来,不由得忍俊不禁。
“所以说,这些人都是用金子堆起来的。每折损一个,对于帝国都是不可磨灭的伤害。”孙铿想起已经沉睡在英烈祠的张复亭,顿时一阵唏嘘:“对了。飞艇部队不可一日无头。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玉门那边,还有没有咱们洒下的种子?你给我推荐一个。萧显前些日子给我推荐了申博,可我总感觉那个人还是过于僵化。”
“你以为张复亭那样的帅才在帝国很多见吗?”章淼夫嗤道:“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可以这么说,我们培养的那一批苗子里,也只有皇甫华才能和张复亭相提并论。但是皇甫华因为他父亲的事情,现在还在大草原上吃草。你就算想要把他调回来,怕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皇甫华就让他在大草原上呆着就好了。”孙铿断然摇头道:“因为他辜负了我的信任,这是必要的惩罚手段。我需要给申博配上一个副手,你看看有没有好的人选?”
章淼夫思索了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卖着关子道:“这个人啊,远在天边,近在脚下。就看你舍得舍不得了。”
“萧显另有大用,我不会轻易让他到这里来。毕竟我身边的合适的策士官只有他一个。李小楼的双腿残疾,若他是个健全人,我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孙铿摇头道。
“你忘记千禧了。”章淼夫笑吟吟道:“张复亭那个人的脾气,我是清楚的。他眼高于顶,却是谁也瞧不上。如果千禧没有什么特质,怎么能入了他的眼?这个副手的人选,我看交给他正合适。”见孙铿陷入了思考之中,章淼夫趁热打铁道:“而且,我看千禧的情绪很不对路。你对他要合理引导,可不要让他做了傻事。”
“这样么?”孙铿点了点头道:“我可以考虑一下。”他朝下俯瞰了一眼,看见地面上千禧站在萧显的身边,表情孤寂落寞。看来他还依然被悲伤的情绪所包围着。心中一动,扶着栏杆大声喊道:“千禧,我命令你跑步到我面前报到!”
千禧听到孙铿的喊声,浑浑噩噩的抬头望了一眼,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萧显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记,才恍然惊觉。萧显朝着跳伞塔的顶端指了指道:“院长让你上去。”
“嗯。”千禧重重的点了点头,走进了塔底那扇门之中。
他并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到处都遗留着张复亭的痕迹,每一处都是回忆。触目所及,物是人非。这让他的情绪低落,总是忍不住的想要跑到没有人的地方痛哭一场。但他每每想要这样做的时候,总会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嗤笑。
“又要哭鼻子了?四儿啊,你已经是军官了,怎么还那么脆弱?”
千禧慌忙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早已经与熊熊烈火融为一体,灵魂直上九霄。但是在千禧的心里,他无处不在。
“哥……”千禧扬起脸,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他轻声自言自语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哭泣了。”
一念及此,念头已经变得通达。他推开门,从狭窄的塔内空间迈了出去。站在孙铿的身后沉声道:“院长,我来了。”
“敢不敢在这塔上跳一次?”孙铿指着十米外钢臂下悬挂着的降落伞问道。
“没什么不敢的。”千禧挺直了胸膛回答道。
“去吧。跳完一次回来找我。”孙铿负着手,并没有将过分关注的目光投在他的身上。
“是。”千禧朝着他敬了一礼,转身准备下塔。
“千禧,等等。”章淼夫横了孙铿一眼,叫住了他。
“章总教官,还有什么事?”千禧顿住了身形,朝着章淼夫问道。
“你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吗?”章淼夫问道。
“只看我哥跳过。”千禧如实回答。
“这——”章淼夫为难道:“孙铿,你不需要给他做一次突击培训?”
孙铿冷笑一声道:“很简单的事情,你教他太多反而无所适从。”他朝着千禧摆了摆手道:“去吧。跳完之后到塔顶上来。”
“是。”千禧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敬礼后飞跑着下了跳伞塔。
几分钟后,千禧全副装备的站在了降落伞底下。平静无波的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他木然的望着有些担心的部指挥,然后朝他比出一根大拇指。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尖利的汽笛声过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的离开了地面。眼前的人们缓缓的从与他视线平齐的位置,下沉、下沉……他的四周,被一片纯净的白笼罩。
实际上,千禧并不喜欢在天空中悬着的感觉,他更喜欢脚踏实地的用双脚来丈量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因此也只是跟着张复亭有数的上过几次飞艇。张复亭知道他的志向,也就没有过多的强求他。
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陪着他。但是后悔有什么用?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前的自己,总是像个孩子一样的好奇。人没有翅膀,怎么能像鸟儿一样在天空自由翱翔?
“四儿啊,我感觉,我的魂儿是属于这天空的。若是以后我死了你没有地方见我,就到天空来吧。那里距离我会近一些,我看你看得也清楚一些……”
冥冥中似有天意,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他早已经遗忘的对话。不!并不是遗忘,而是被他刻意的深埋在心底的深处。他清楚的记着自己的回答:“哥你怎么会死?哥你永远都不要死!”
“傻四儿!人哪儿有不死的?”张复亭脸上洋溢着欣慰的微笑,敲着他的脑袋戏谑道。
上升的过程突然停止,回忆也被打断了。他的双脚悬空,在距离地面五十余米的高空中。在这里,看不到院长和总教官殷切的目光,看不到地面上萧显他们担忧的目光。这一刻,他是自由的;这一刻,他似乎看见了张复亭的身影在云中时隐时现。
“哥……我来了。”他的话音刚落,钢索顶部的挂钩就已经松开。他感觉自己向下飘落而去。这样缓慢降落的感觉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听父亲所讲的关于仙人的传说。十秒钟的时间,一闪而过。当他的双脚牢牢的立在软垫中央的白心上时,恍如大梦初醒。降落伞在他的身后铺陈在泥水之中,他被巨大的拉力拽的踉跄了一下,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三下两下扯掉了身上缠绕的伞绳,他头也不回的朝着塔顶上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后,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说真的,一个只看过别人跳过一次伞的人第一次跳伞不会像他这样熟稔。仿佛这个技能天生就在他身上存在着一样。”孙铿全程目睹了千禧的跳伞过程,啧啧称奇道:“淼夫,你还真的有一双识人的慧眼。要不回来干怎么样?我会和统帅部一起给质夫将军施压,让他放人。”
“如果你能把我捞回来,我一定会谢谢你。但是我大哥的脾气怕不是轻易便为强权折腰的。你们这样强压很有可能会产生反效果。”章淼夫笑吟吟道。
“那……不如这样。”孙铿开玩笑道:“我发电文问问质夫将军,一个章淼夫在质夫将军眼睛里价值几何。怎么说军研院目前也是帝国少见的富裕衙门。他若是能把你卖给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
“我大哥可不是一个轻易就会被钱收买的人。”章淼夫对于孙铿天马星空的思路顿感哭笑不得。这时千禧已经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塔顶上。两人便中止了这个话题,用殷切的眼神望向面前这个今年刚刚年满十六岁的少年。
“院长,您找我有什么事?”千禧知道,孙铿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他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性,但是很快就把那个可能性掐死在萌芽状态。自己是一个对于天空一无所知的人,院长怎么会贸然让自己去拥抱那片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