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推开,年轻人已经熟络得站了起来。伸出右手道:“孙院长,鄙人楚尘。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孙铿原以为长安训导部的话事人一定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官员,用憎恶、轻蔑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甚至连与自己交谈都不屑为之。没想到,这位楚尘部长竟然如此文弱年轻。他身材瘦削,整个人都裹在一身灰色的呢子风衣里。清癯的面庞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镜腿处似乎曾经断折过,用白色胶布密密麻麻的匝了一圈又一圈。他的唇边留着一撮小胡,如同一粒麻子一样显眼。这幅尊容让孙铿一愣,皱着眉头问道:“楚部长莫非不是秦人?”
“楚尘自然是如假包换的秦人。”楚尘脸上露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微笑,被人冒昧的追根问底似的探问,让他很是不安。没办法,对方的身份地位都在自己之上,他不得不把这个永远都不愿想起来的问题如实回答:“不过……我是和族。”
这是孙铿第一次在帝国大陆上见到早已经被归化的和族人。子婴陛下在当年站稳了脚跟之后并没有忘记这个与居于东部海岛上的世交和世仇。庞大的舰队向东方挺进,东部四岛几乎一鼓而下。在那之后,东瀛便成为了一个过去式名词。唯一遗留下来的痕迹是帝国又多了一个名为“和”的少数民族。
“和族人在官员系统中甚是少见。”孙铿袖着手,故作没有看到楚尘主动伸出来的右手,淡淡笑道:“请坐吧,楚部长。”
即使面对着主动握手示好而被无视的窘境。楚尘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他从容的伸手入怀摸出一方绒布,取下黑框眼镜耐心的擦拭。尽管镜片一尘不染,他还是擦拭的无比认真。他寻到了一处座位,缓缓的坐了下来,脸上堆起了笑容道:“孙院长,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情召见楚尘过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要过问一下第三卫卫指挥魏溪的一些私事罢了。”说着,他将上衣兜里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片取了出来,摊开放在桌面上。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安训导部已经有了凌驾于内务部之上的权力了。”尽管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孙铿此时表现出来咄咄逼人的态度依然还是让楚尘脸上堆出来的假笑一窒。他收起了笑容,重新戴上眼镜。拿起那份文件,仔细的阅读了一遍。
孙铿轻轻的敲着桌面,急促的敲击声表示了他此时盛怒的心情。楚尘借着抬头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只见他脸上表情阴沉的似乎能滴下水来。他心中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将那张纸页轻飘飘的丢回桌面上道:“这是下面人不懂事。冲撞了您的朋友。”他只字不提魏溪是近卫军第三卫的卫指挥,而是避重就轻的只说冲撞了孙铿的朋友。
孙铿只是冷笑:“看来你很懂魏溪嘛。还知道他是我的朋友。这次的事情,你准备如何补救?”
楚尘重新拈起那份文件,双手缓缓动作,将文件撕得粉碎。他的脸上一直都保持着温顺和煦的笑容:“这样的乌龙事件,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这样最好。”孙铿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记住你在这里说得每一句话。”
“我会记住的。”楚尘不卑不亢道,他站起身来,欠身以示敬意。孙铿安坐在沙发里,神色倨傲的抬了抬手。竟是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楚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但瞬间被克制住了。
‘只不过一个自大的竖子罢了。’心中转着这样的念头,楚尘脸上再次堆满了笑意。他欠了欠身道:“告辞。”说完洒脱而去。
孙铿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来:“你们两位怎么看?”他转头望着会客室的一扇暗门,朗声问道。
这时,李小楼和萧显从暗处走出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萧显道:“这个人,城府很深,举止也很得体。不太像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官僚身上应该有的风格。毕竟,年轻而得高位,身上应该有一股锐气才对。而我却只看到了暮气沉沉。”说着,他摇了摇头道:“是否要展开对他的身份调查?”
“这件事情,你去做。”孙铿沉吟道:“我让闫峰分派给你一组人,给我二十四小时盯紧了这家伙。顺便查查他的幕后,到底长安训导部是听命于谁的。”
“还能是谁?自然就是皇家的一条狗罢了。”会客室门外传来淡淡的女声。萧显和李小楼都是一惊,齐齐欠身行礼。孙铿站了起来惊讶道:“羽衣,你怎么来了?”
“看到未来夫君被人欺负,原本想着过来帮你撑腰。没想到情势掉转,被欺负的那个好端端坐在这里,欺负人的那个反而被气得晕头转向的去了。”赢羽衣在良辰美景两人的搀扶下走进房间,她走得小心翼翼,显然是怕惊动了肚子里某个不良人留下的血脉。
原本的公事会谈变成了家人之间的悄悄话,萧显和李小楼两人自然不会再没眼色的杵在那里。两人悄无声息的告退出去,羽衣也挥退了良辰美景两人。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时,孙铿才开口道:“皇家的狗也分门庭,我总得知道他是哪一边的……魏溪被人顶包了。这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管。”
“父皇当年确实有重建内务部的心思。毕竟内务部已经被各个势力侵蚀的差不多,唯一掌控在我手里的那一部分只不过是内务部这一庞大机构所剩下的最后肯听从皇命的人马。”羽衣淡淡解释道:“于是,他命令庸叔选拔人等,重建了长安训导部。准备培养成熟之后,彻底接替内务部原有的职能。这也就是为什么楚尘可以下达告知型文件,也可以扣押魏溪结婚申请报告的原因。”
孙铿知道对方肯定还有下文,也不急着插话。而是示意羽衣继续下去。
羽衣神色一黯:“可是父亲走的太快,很多事情都没有来得及交待。这个训导部就落在了庸叔的手里。”
“庸亲王?”孙铿扬眉问道。羽衣话中的潜意思很明确,所有的敌对态势都是由长安训导部主导发出的。也许前几次敌对行动还不太明显,但是这一次的的确确是站在了孙铿的对立面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孙铿是哪一边的人,而赢庸却授意手里的职能部门跟自己作对。难道……在帝国贵族洗牌之前,先要来一场内战不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羽衣轻嗔道:“庸叔只想做个康乐亲王,他现在距离政治中心遥远的很,若是赢晚有什么不测他或可有些机会,但是现在就贸然动手显然很不明智。庸叔虽然有私心,把长安训导部攥在手心里没有归还。但是我确定他并不是事件的主导者。而是另有其人。”
“你们……已经沟通过了?”
“可以这么说。”羽衣点头承认道:“楚尘并不是他的人。训导部目前已经失控了。它既没有在庸叔的手里,也没有在我们手里。”
“他们?”
羽衣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脸上忽然露出讥刺的笑容:“赢子骆的疯病最近好了。”
“这位大舅哥还真的……让人头痛啊。”孙铿揉着眉心道:“看到局势迷离,想要出来浑水摸鱼么?”
“毕竟他是我的亲哥,晚儿的亲生父亲。”羽衣郑重道。
“我可没有见过对自家亲妹妹动了邪念的亲哥。”孙铿忍不住讥讽道。
“毕竟血浓于水。”羽衣无奈道:“我们不能杀了他,赢晚也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所以……一个难题摆在你的面前了。”她忽然轻笑起来:“这算是你在婚礼前我们赢家人给你的考验吧。”
“这见鬼的考验。”孙铿低声咕哝道。他自然知道羽衣话里话外的潜意思。长安训导部在外人眼中是皇家的部门,而他孙铿又是帝婿。帝婿和舅子哥的战争自然是内战,处理的好了相安无事,稍微有些不慎,那么他孙铿怕是不要想着在帝都政治圈混了。
“我那位大舅哥你打算怎么处置?”孙铿抬头扬声问道。
“让他继续疯着就好了。”羽衣站起身来,款款朝外走去。声音却如同深渊里刮起的劲风一样酷寒冰冷。
“我会让他一直疯下去,一直疯到死的。”孙铿嘴角勾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那么……我静候佳音。”羽衣说着,一只脚跨出门去。
孙铿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已经离开,仰头闭目沉思着。赢子骆是一根刺,是一根横亘在赢晚,赢羽衣以及所有赢氏族人嗓子眼上的一根刺。自从他站立在赢氏一族的对立面,投入到了“他们”的怀抱中之后。他就不再是亲人,而是死敌。而这个死敌,对于赢羽衣和赢晚而言,却是非常难以解决的麻烦。原因无他,父子相残也好,兄妹相杀也罢。都是外界乐意看到的事情。那说明了赢族也不再是外界想象中的铁板一块,他们也会有分歧,有争斗。而孙铿,便是赢族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是一柄可以杀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