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灯光照在脸上,魏溪习惯性的想要抬起手遮挡住强光,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听从使唤。
除了照射在脸上的强光,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浑浊的空气告诉他:这个房间恐怕连窗户都没有。
“二级郎将魏溪,近卫军第三卫卫指挥。”黑暗中,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冲击着他的耳膜。他眯起眼睛循声望去,只看见强光背后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他又惊又怒道:“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袭击我?”
“这个原因,要问问你的好朋友孙铿。”黑影发出一声冷笑:“若不是他咄咄逼人,想要把我等陷入绝境,我们也不会作出如此激烈的行动。”
魏溪松了一口气。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他知道了这并不是帝国皇帝赢晚授意的行动,这对于他而言,莫过于最大的好消息。但是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变:“你们想怎样?”
“不想怎样。”黑影道:“只想请魏郎将在此地逗留几天。等到大事成了之后,自然会放你回去。”
“什么大事?”
“等你回去之后便知道了。”黑影桀桀一笑,转身离去。
一直刺眼的强光也骤然熄灭了。魏溪重新陷入到了可怖的死寂黑暗之中。
……………………
浑身似乎依旧被绳索紧紧禁锢着,他剧烈的挣扎了片刻,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
“是个噩梦……”他自言自语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抬起右手看着手腕,一切正常。他这才想起来,昨夜自己是到了土楼这边。跟孙铿聊了半夜。之后各自回房间睡觉。做这样的噩梦也许是最近精神压力过大的缘故,他揉了揉眉心,挣扎着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睡得怎么样?”孙铿笑容可掬的问道,此时他正站在水池前修剪着自己唇边的短髭。
“还好。”魏溪走上前去,与他并排站着。就着铸铁水管中流出来的清水狠狠地搓洗着自己的脸。
“今天有什么打算?”孙铿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的短髭,脸上突然多了这么一撮东西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一向柔和的面部表情因为有了这些浓黑的胡须,而让自己变得更加威严。
“回去。”魏溪言简意赅的回答道:“那件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的终身大事可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孙铿淡淡打趣道:“不过我约谈了长安训导部的楚尘。他下午过来,你是不是需要见见?”
“没有必要。”魏溪洗干净了脸,转身朝外走去:“我实在懒得跟这些官僚见面。”
“那么好吧。”孙铿无奈的摊了摊手。目送着魏溪的背影,平和的表情上掠过一丝阴云。
姜锐迎了上来,讨好道:“头儿,昨天您跑得太快。兄弟们追了一路都没追上。”
魏溪一直都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毫不在意道:“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我们回吧!”说完,他朝着孙铿敬了一个礼道:“那就劳你多多费心了。”
孙铿似笑非笑道:“我等着喝你的喜酒。”他目送着马队绝尘而去,脸上的微笑倏忽不见。脸色阴沉的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许久不见的赵甲坐在办公室里,看见孙铿进来,不解道:“知道他有问题,为什么不就地拿下?”
“我担心真正的魏溪会有危险。”孙铿撕下唇边的假胡子,痛叫了一声。然后转身给了一旁坏笑的千禧一个暴栗。
“怎么说老魏也是帝国二级郎将了。他们不怕自己的小命,总得顾惜一下家人们的感受吧?”
“我看他们就是一帮亡命徒。”孙铿取过韩康送来的热毛巾敷着上唇火辣辣的伤处,含混不清道:“你这就去第三卫那边,跟吕小燕联络上。必要的时候可以接管第三卫。另外……”他思索了一下,然后慎重的道:“通知李忠那边,告诉他训练大纲有改动。让他延长在这里受训的时间。”
“是。”赵甲和千禧两人同声回答,然后奔了出去。发布完命令之后,孙铿心事重重的坐了下来。很显然这些藏在阴影背后的人并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清洗掉,只是不清楚他们的反击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其实,狐九重的特侦十一一直在待命,在咸阳这地方找出一个大活人来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但是孙铿担心自己出动特侦十一的行动在赢晚的眼中算不算反应过激?也许……还要等等再说。等到自己的布局全部完成之后,一个魏溪恐怕也无碍大局了。
只是,这样计算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一些。想起一年多前,跟魏溪这个家伙的那段不平凡的旅程;想起了他数次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孙铿紧闭的双目蓦地睁开,俯身拿起面前摩挲的油光锃亮的铃铛。清脆的铃声响起,一名办事员走进来问道:“院长,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让狐九重到我的办公室来。”孙铿沉声下达了命令,他下定了决心之后,才感觉到一直桎梏着自己的沉重枷锁突然消失了。也许这并不是最佳选择,但却是最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选择。
半个小时后,关于孙铿的最新一份行动汇总从电报室编成电文,发送到了距此不远的忧思官邸。
羽衣快速的扫了一眼报告,冷笑着将文件丢在书桌上:“这个有情有义的人终于做出了他最正确的选择。”
“他决定要对训导部下手了?”林光一欠身问道。
“不。他决定派出帝国最精锐的部队去搜索魏溪的下落。”羽衣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还是太过于心软了。”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加上一把柴火?”林光一伸出手,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
“不要刺激他。”羽衣脸色一冷,沉声告诫道:“你们做好策士的工作就可以了。全力辅佐他把这场风波顶过去。赢族需要他。”
“如您所愿,殿下。”林光一欠了欠身,然后恭谨的退了下去。
初夏的季节,正午已经有些炎热。幸好从咸阳前往二十里铺的山道上,种着两行白杨。茂密的枝叶将炙热的阳光阻挡,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厢里玻璃窗紧紧的关着,还拉上了素白的窗帘。似乎车厢里的乘客有些不耐这炽烈的阳光。
车厢中,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着。
“算起来,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军研院院长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从他出现的那天开始就杀得人头滚滚。晏子期、姬承云、百里泉、姚启林……嗯,对了,百里明阳的死应该也要算到他的头上。”一个身穿秦装,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抚摩着一张不知何年月摄下的银版相片喃喃道。在他的对面,一个年轻人对坐着,笑吟吟的道:“姚肃最近也快要死了。是不是也应该算在他的头上?”
“姚肃啊……”老人叹息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他那个年纪再不去死,就要被儿孙们嫌弃了。死了好!死了才能撇开昨天,拥抱明天。他不死,姚家是不要想着起来了。”
“你看看……我如何?”年轻人收起脸上的微笑,正色道:“能不能跟孙铿那个家伙,一较长短?”
“你啊……不要作。”老人瞥了他一眼,随手将银版相片放在手边的桌子上:“否则我担心你会死的比较难看。”
“这是……警告吗?”年轻人沉吟道。
老人缓缓的站了起来,戴上礼帽慢吞吞的走了出去:“不要瞎猜思。做好你的分内事就好了。”他留下了一句简单的话,然后推开车厢门走了出去。
年轻人蓦地抬起头笑道:“看来不管我做什么,都瞒不住你们。”
车厢门半开着,四周空空荡荡。哪里还有老人的踪影?年轻人探身四处打量着,没有发现丝毫痕迹。仿佛车厢里凭空多了一个人,还和自己聊了很久的天这样的事情不过是自己的臆想罢了。他沉默了片刻,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都知道,那似乎就好办了。这样也好,我也好跟上面的那位交差。”说完,他敲了敲车厢前壁。车夫听到声音,松了松缰绳。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院长。”办事员走进屋门,欠身禀报道:“长安训导部部长楚尘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室等候。”
“请他稍等一会儿,我这就过去。”孙铿淡淡回答道,然后将目光投向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的两人。李忠是老熟人了,而另一个名叫郭占旭的中年军官却很是面生。他不得不再次从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位军官的资料。
郭占旭:三十一岁,咸阳本地人。十五岁从军,一直都在近卫军第二卫直属骑兵大队任队正。716年初,在咸阳陆校举行的装甲蒸汽战车指挥官选拔考试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咸阳新式陆军学校中的一员。经过了三个月的培训,因为表现优异,而被任命为第一装甲蒸汽战车实验大队的队正。
郭占旭的身材不高,体型略宽。面皮很白净,留着帝国军人常见的寸头,显的很是精神。国字脸,浓眉大眼,鼻梁挺直。模样甚是周正。他此时正襟危坐着,双手紧紧的贴着裤边。不断蠕动着的喉结表明他此时心情非常紧张。
孙铿再次回忆着他的所有考核记录,每一次的考核和合练都是“优等”评价。这说明,这是一个天赋与勤奋都非同寻常的军官苗子。让他做队正实在是可惜了。在未来的装甲卫中,应该有他的一席之地才是。
郭占旭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院长的青眼,这一次意外的面见实在出乎他的预料。以至于没有丝毫准备的他在见到孙铿之后立刻陷入到了沉寂状态。按照他的规划,这样的见面应该是考核结束之后。到时候,他将会给这位未来军事变革的指路人一个深刻的印象,好为自己的晋身之路扑上一层闪亮的金边。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一只沉默的鹌鹑似的瑟瑟发抖。
正当他自怨自艾的时候,孙铿站了起来:“今天中午我还有事,你们两位还需要加紧进行合练。争取在本月底把新大纲给练熟了。到时候陛下也许会过来亲自来观看你们的演练。好好干,不要浪费了这次机会。”
李忠见他露出了要走的神色,急忙站起来敬礼道:“院长请放心,一定完成您的嘱托。”
孙铿含笑望了他一眼,摆了摆手道:“中午别急着回训练场了。留下吃过饭再走吧,也不必急于一时。”
“是。”两人再次敬礼,目送着孙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