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了一阵,三人重新落座。觥筹交错间,齐大志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和赵煦的那个贫穷而欢乐的往日。只不过,这种迷梦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他和他,是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酒过三巡,小食堂里又迎来了客人。千禧抱着两坛子酒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张复亭看见之后忍不住嗤笑:“你害怕什么呢?”
“呼——”千禧将酒坛放在桌边,擦了一把冷汗道:“我刚刚和韩康交接了班,立刻就赶过来了。还以为你们已经打……呃……已经散场了呢。”他一时大意,险些将隐情说漏。还好张复亭及时的瞪了他一眼,千禧顿了顿之后才险险将话题圆了回来。
“打什么?”赵煦耳尖,已经听到了千禧话里多出来的那个字。借着醺醺酒意,抬头疑惑问道。
“打……”千禧鼻尖冒汗,求援似的望向张复亭。张复亭哈哈一笑,揽住赵煦的肩膀道:“哥哥我喜欢打拳,你想不想看看?”
赵煦一听是打拳,摇摇头道:“我对舞枪弄棒的不感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题算是揭过,齐大志不知道千禧过来是要给赵煦压阵还是单纯就是来饮酒作乐。只不过来的已经是四个人,他一直压在心里想问而不得问的问题看来要无限期向后延伸了。端起酒盏,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酒意上涌,他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身体也不自觉的前后晃动,脚下仿佛不是实地,而是那艘破旧的商船。
赵煦的酒量一直都是一般,而他也克制的很好。从始至终也不过喝了三碗。张复亭和千禧带来的酒,倒是有一大半进了齐大志的肚子里。
张复亭和千禧担忧的对视了一眼,见齐大志很有图个一醉方休的意思。他们倒不是担心他醉得不省人事,而是担心半醉不醉的时候,自制力下降的厉害。到时候才是大麻烦。
“大志已经不能再喝了。”赵煦担忧道:“今天到此为止吧。”
“谁说……的?”齐大志搂住酒盏,眼神中已经全是迷蒙:“哥哥我见到兄弟……高兴!今天,谁也不许走。一醉……方休!”
张复亭笑着应和道:“对!谁都不能走。”他端起酒盏,酒盏中只有几滴残酒,在酒桌上与齐大志的满盏碰了一碰,齐大志杯中的酒洒了大半却浑然不觉。
他仰脖把酒干了,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之中。明明已经烂醉,却醉而不倒。一双迷蒙的眼睛盯着赵煦,嘴唇嚅喏着似乎有话要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
赵煦心中一动,探身问道:“大志,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张复亭忙笑道:“煦子,大志已经醉了。改天,改天再聊?”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齐大志长臂一摆,已经将他拨拉到了一边。千禧见他撒疯,眼中怒火一闪就要冲上前去。但刚刚迈了一步,就被张复亭拉住:“这没你的事,出去。”口气严厉,这样的态度在以往,从未对千禧说过。
“哥,他对你不敬啊。”千禧跺脚道。
“什么敬不敬的?都是兄弟。出去吧。”张复亭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隔间。
此时此刻,赵煦和齐大志正面对面坐着,齐大志手里杵着一个酒坛,似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个酒坛上面。
“大志,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听着呢。”赵煦柔声道,坦然望着齐大志复杂的眼神。
脑海中隐约有理智在阻挡着他,让他不要把自己想问的都问出来。但是,母亲的坟茔,走失的巧儿这些画面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放。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喉结不住上下蠕动,理智把守的关口马上就要失守了。
张复亭拎起一个酒坛,缓缓扬起来。他为难的是,一旦齐大志说出了那个真相,自己的应该打昏哪一个?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笑声从隔间外传来。人未到,语先至:“三个大老爷们在隔间里喝酒叙旧就是了,你们跟坛子过不去是什么道理?”
张复亭眼睛一亮,知道自己的救兵来了。果然,萧冰款款走了进来。合体的军服套在身上,更是凸显出自己凹凸有致的身材。她手里攥着一把轻巧的小弩,抬手扣动了扳机,一枝弩箭无声射出。击中了齐大志倚着的那个酒坛,酒坛应声而碎。齐大志早已经烂醉,全凭着心中一股郁郁之气和酒坛支撑而不倒。此时酒坛被萧冰打碎,人也如同软泥一般滑跌在地上。嘴里咕哝了几句什么,便昏昏睡去。
萧冰随手将小弩抛进千禧的怀里,打量着张复亭道:“你提着酒坛做什么?”
“我……”张复亭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有些吃不准。他迟疑了半晌,竟是无话可说。转头朝着千禧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吃力的把齐大志抬了出去。隔间里,只剩下了赵煦和萧冰两人。
萧冰心中柔肠百转,望着眼前这个羞涩的男子。她抿了抿鬓间秀发,硬起心肠道:“煦子,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热闹的宴席瞬间便曲终人散,赵煦有些不适应。他无意识的把玩着酒杯,喃喃道:“你说……大志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我看出来了,这次他回来,跟以前不一样。”
“能有什么说得?”萧冰淡淡道:“庞大厨要打烊了,你要是想在这里坐一晚上,我可以陪你。”
“不不不……你这位大处长日理万机,怎么能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我这就走。”他踉跄的站了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到萧冰身边。
似乎有意,似乎无意的。赵煦轻轻握住了萧冰的手。萧冰心中微羞,嗔怪的望了赵煦一眼。赵煦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可是却没有退缩,依然握得执着。
“走吧。”萧冰轻声道。
赵煦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她知道,在黑暗中又很多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可是她却不想放开他的手。两人在一号土楼的操场上缓缓漫步,赵煦也不急着回到自己冰冷的单人宿舍去;而萧冰也似乎把自己的繁重工作全部抛诸脑后。
“酒壮怂人胆呐。”萧若脸色铁青的道,他扶着栏杆,望着徜徉的两人。
“怎么?你这当大哥的没能阻止我的私人生活,又打算去做冰儿的拦路石了吗?”萧显点着一根烟,轻轻啜吸着。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灭。
“冰儿不像你这样混蛋。她很知道进退,所以我没有冲下去。我才不管那风一吹就倒得小子是不是孙铿的学生。”萧若冷冷道:“冰儿太过强横霸道,这小子若是没有结婚,其实算是妹妹的良配。”
“你居然不在乎血统是否纯粹?”萧显嗤笑道。
“在乎的话,帝国怕是要血流漂杵了。”萧若哼道:“我在乎的起么?”顿了顿之后,他又道:“其实,我担心的是你的女人。”他还是坚持不用“弟妹”这种称呼来称呼卡蒂,尽管他刚刚见了卡蒂,并且委婉的表示了家里的认可。
“哦?有什么可担心的?”萧显耸肩道:“我不会轻易让她抛头露面的。”
“不是那个意思。”萧若沉吟道:“我觉得她身世可疑。原野猫族,可是一贯以狂野而著称的。说实话,我真的没有见过这么知书达理的猫族。”
“是这样么?”萧显道:“那我回去似乎要好好的问一下才放心。”
“这种事情,你去元山查一下就知道了。”萧若道:“何必问出来?徒伤夫妻间的和气。”
“说的也是,大哥就是大哥。小弟佩服。”萧显言不由衷的奉承道。
“其实,我这次来,父亲是授意过的。”萧若话锋一转,谈起了另外一件息息相关的事:“父亲有一句话要我问问你的意思。”
“没把老头气死已经是我三生有幸。父亲居然不怪罪于我,反而要问我什么。说吧,我听着呢。”听到大哥说起父亲,萧显的语气骤然变得僵硬。
“父亲让我问你: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萧若淡淡道,点起一根烟,借着火柴的余光打量着自己的弟弟。
“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这短短一句话如同钉子一样敲进萧显的心里。他自失的笑了几声:“原来一直以来,我的叛逆在父亲眼里只是任性。他难道忘记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二姨的事情,的确是一个意外。”萧若取下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交到萧显的手里:“这是内务部关于那场事故的报告。你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都在左相的位置上。政务繁忙,先帝对他器重,他自己根本无暇分身来管我们几个。父亲和二姨以及我的母亲,他们三人的感情比你我想象的要深厚的多。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姨母已经为这件事情伤心了很多年。”
萧显沉默的接过文件,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谣言的力量能够毁灭一切。包括父子情深。”萧若用一句话结束了两人之间的交谈,然后拍了拍萧显的肩膀道:“父亲希望你们回家看看。卡蒂毕竟是个外族女子,没有家族的支撑,我担心你们很难挺过去这一场风暴。”
萧显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