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办公室里的灯光依然亮着。在他的面前,摆着几页薄薄的文件。这是萧冰连夜送来的,有关齐大志事件的所有报告。值得一提的是,这份文件是萧冰在没有借助任何官方力量,自己独力完成的。
萧显心事重重的走了进来,瘫倒在沙发上。孙铿打量着他,萧家兄妹俩似乎有着奇迹一般的同步率。萧显在百里泉事件中的作为历历在目,萧冰在齐大志、赵煦这一桩事中的表现与她的哥哥如出一辙。看见他满头大汗,怅然若失的模样。孙铿敲了敲桌面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萧显见他关切的表情,自嘲的笑了一声:“院长,有点私人问题想要请教你。”
“说吧,看上去你似乎心事重重。说出来也好,不耽误明天的工作。”说着,拾起桌上的半包烟丢了过去。
萧显慢腾腾的点着了烟,忖思了好久。才用有些迟疑的声音开口道:“我恨一个人,恨了十多年。可是到今天才发现,我所憎恨的那个对象,居然是无辜的。我所遭遇的那件事情,不过是个意外而已。只是一场意外。”
“你恨他,他知不知道?”
“肯定是知道的。”萧显耸了耸肩膀:“说实话:在跟你之前,我曾经从过军,在咸阳周边的小村子里当过治安官,卖过咸鱼,做过长公主手底下的暗探。我一直都做着一个忤逆子。他想让我在一处地方安稳下来,即使不能和两位兄长一样在军政两途有着光明的前景,但至少也能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可是,我偏偏不让他如意。直到这一次,我在和他的战争中彻底的胜利了一次。”
“你父亲?”孙铿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气,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烟雾缭绕之中。
萧显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可以告诉你:父子之间,本没有隔夜的仇怨。”孙铿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了起来:“所以,看上去你胜利了,但实际上你受到的伤害更加严重。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恨他?”
“我曾经以为,他是杀死我母亲的凶手。”萧显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但现在我才发现,一切都不过是场意外而已。父亲在那场事件中也是一个受害者。”
“误解……或者还有其他的什么不可深究的原因。”孙铿淡淡道:“你需要和你的父亲缓和一下关系。”
“有些时候不是我想缓和就可以缓和的。”萧显语气急促道。
“你放心好了,我可以打保票。萧左相不会像你想得那样……”孙铿顿了顿,半开玩笑道:“除非你不是他亲生的。”
萧显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中。很显然,孙铿的话并没有说服他一直纠结的心。他在十字路口踌躇,不知道该作何选择。
“你该回去了。”孙铿站起身来道:“相信我!你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女人和孩子考虑。”
“好吧。”萧显点了点头道:“我会慎重考虑。”他站起身来,欠身告别。孙铿目送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处,微笑了片刻。转回到书桌前,从文件堆里摸出一份早已经起草好的报告。文件头上写着一行工整的大字:关于取消对我院教工赵煦监视行动的申请。
他想了想,然后在文件末尾郑重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在心中暗暗说道:“去飞吧,你自由了。”
翌日。咸阳新式陆军学校教工宿舍。
强烈的阳光透过窗缝射在齐大志的脸上。他呻吟了几声,从剧烈的头痛中苏醒过来。他张开眼睛,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里简单的家具,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自己所处的地方。
昨天晚上一场烂醉。他的记忆节点最终停留在恍惚的交杯换盏中,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是不是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阀门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一无所知了。带着有些懊恼的情绪,他狼狈的爬起身来。坐在低矮的床头桌前,捧起桌上的一杯凉茶灌进了嘴巴里。
感觉好多了,但是脑袋依旧在时不时剧烈的刺痛一下。他知道,这是宿醉留下的痕迹。正当他努力回忆起昨天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时,房门被一下子推开了。张复亭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饭盒走了进来。
“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他笑着将饭盒放在房门边的方桌上。
“习惯了。”齐大志回答道。这样的默契,只有他们这些穿惯了军装的人才有。
果然,张复亭脸上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从庞大师傅那里带来的豆子汤。喝一点对胃很好。”
“谢谢。”齐大志也不客气,他也确实是饿了。一顿狼吞虎咽之后,总算感觉到干瘪酸涩的胃袋舒服了很多。
“早晨我向院长申请了一份临时许可证。今天你可以去训练场见见他们哥俩。”张复亭等他吃饱喝足,才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很整齐的硬纸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到今天为止,你是训练场接待的第十位客人。其它九位的名字要不要听我说说?”
“是谁?”齐大志有了点兴趣。
“当今陛下赢晚,大将军张广武,玉门方面总指挥章质夫……最近的一位访客是咱们的前任总教官章淼夫……”
“都是帝国一等一的大人物。”齐大志道:“那么我岂不是很荣幸?”
“当然,今天你想看什么节目?训练场今天我说了算。”
“到底是什么地方?值得大人物们如此关注?”齐大志皱起了眉头。
“去看看吧,这也是院长的意思。”张复亭没有揭开谜底,而是卖了一个关子。
从教工宿舍区出来,齐大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站在半山腰上。咸阳陆校发展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从前卖过死力搬过石头的荒山到如今已经盖满了方方正正的小屋。
沿着小径朝山下慢吞吞的行走,不时有路过的教工和学员朝两人敬礼。齐大志一边回礼,一边听着张复亭带着淡淡自傲的语气介绍着咸阳陆校的现状。这才知道,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从前那座土楼附近的地带已经成为了咸阳陆校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它如同一头吞食土地的巨兽,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将周围上百里方圆的土地吃下。
“现在的咸阳陆校分为了四个区域。咱们曾经受训的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中心区。主要是文化课教学以及教工的办公区和宿舍;从我们所在的这座山朝西走是咸阳陆校的功能区,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还有更西边的武器试验场,那地方可大!”张复亭捡着齐大志能听的内容说了几句,单是这些就足以让齐大志感觉到咸阳陆校的神奇变化了。
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一辆简易的四轮马车在等着他们。红石小路已经成了陆校的一处景观,目前只修建在中心区的几条主干道上。其他的道路,还是坚固平坦的石灰水泥路面。
这种四轮马车可以搭乘八到十名乘客,因为只有一顶简易的顶蓬,乘坐起来,清爽的晨风将齐大志身上的不适吹走,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四处张望起来。
此时已经进了功能区的地上区域,巡逻的卫兵开始多了起来。功能区的地上部分大都搭建了一些平平无奇的厂房。以齐大志多年的军工厂工作经验,很轻易的就看出了这些厂房的作用。
“这里是生产军械的车间?”齐大志低声问道:“难道是把三厂搬到这里来了吗?”
“这里是跟所有的军工厂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张复亭低声道:“你看就是了,不要乱问。这里的卫兵盘查很严厉的。”
齐大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闭上了嘴巴。简易马车缓缓从一个地下入口处经过。卫兵虽然没有上来盘问,但严厉警惕的眼神一直都在他的身上梭巡。这种饱含敌意的眼神,让他浑身不适,却又不敢乱动。张复亭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低声道:“这里的卫兵都是赵甲那些变态训练出来的。看谁都像是看敌人一样。没关系。习惯了就好了。”
这种难言的折磨一直持续到了马车驶出功能区,越过一道关卡之后,马车驶进了一片荒原之中。仿佛从文明社会一下子进入了蛮荒时代。这强烈的反差感,让齐大志有些疑惑。
张复亭的声音适时在他的耳畔响起:“这里是训练场。咸阳陆校下属的几支特别行动队都在训练场附近行动。运气好的话,我们兴许能看见他们。”
“特别行动队是远侦队吗?”齐大志不解的问道。
“不是。”张复亭略为落寞的摇了摇头:“远侦队已经是一个过去式的名词了。”他的话音刚落,草丛里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几个身穿怪异军服的士兵从草丛里跃了出来,挡住了简易马车的去路。
“例行检查!”一名持枪士兵站在马车的前面,枪口朝下,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处在一个随时可以击发的姿势。冷厉的眼神扫视着齐大志和张复亭两人。另外一名士兵小心翼翼的走上马车车厢,挨个索要他们的证件进行仔细的检查。而在马车的后面,不知何时也站了两名同样打扮的士兵。四名士兵隐隐作出一个包围的态势,将马车团团围住。
如果这时候马车上坐着的是魔族奸细,恐怕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就会被击毙。齐大志对此深信不疑。
递过证件后,打量着眼前的士兵……很快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们所持有的那种枪械,很显然并不是目前帝国列装的任何一种步枪。他望着张复亭,只见张复亭并没有迎接他的目光而是将视线转到了别处。顿时便明白了,这支部队的保密级别怕是高的吓人,否则张复亭不会作出这样明显的表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聪明的闭上了嘴巴,等待着这些装束奇特的士兵检查完毕没入草丛之后,才欣羡的回头张望了一眼。
张复亭知道他的想法,但是这些武器是他都想要拥有而不可得的。对此也只能报之无奈的一笑。两个人默契的将自己所目睹到的一切都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