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谦益做出选择之后的两个小时以后。该文件的手抄件和三位当事人的所有审阅细节被整理成册,通过一条秘密渠道,送进长安一所宅院之中。
院子里,站着几个精悍的汉子。在装饰精雅的书房中,两个老人对坐。面前的茶炉发出“咕嘟咕嘟”的开水声,身着素白长裙的侍女伸出纤纤玉手,将清澈晶莹的雪水注入红泥壶中。片刻之后,怡人的茶香满布着整个房间。两个老人面上露出迷醉的神色。
一个身穿军服的中年军人走进小院,径直走进书房。站在两人的面前,沉声道:“已经拿来了,请两位过目。”
其中一个老人的神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他伸出满布褐斑的枯手,沉声喝道:“拿来!”
中年军人对他言听计从,立刻将手里的文件都交到他的手里。那老人将文件草草翻阅了几页,冷笑道:“果然,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吕谦益那个奸猾的老鬼身上。”
“吕谦益的看法微不足道。”另一个老人倒是没有那么愤怒,他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喟然叹道:“孙铿、贺八方和赢晚三个人就是三条蛮不讲理的大龙。不管眼前有谁阻碍,都会被一推了事。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后,吕谦益的位置已经不稳了。所以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做好反对者,而是要紧紧的抱住赢晚的大腿,好混到荣休的年纪。”他微微怔了怔神,脸上似有得意的微笑:“他吕家只需要修养七八年,委任一个过度的财相之后就可以继续让吕谦益的长子继续做帝国的财政管理者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那个愤怒的老人探询的问道。
“这个孙铿,看起来不是那么不堪么。”另一个老人道:“他也知道:这么一大桌盛宴,就算是拉上赢族和军方也不可能舒服的吞下去。就算再加上吕家,也无济于事。把消息放出去,我们也去混一杯羹吃吃。君不见玉门的妘家已经吃到了甜头了么?”
“那么姚家怎么办?”
“他们……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两人的谈话声渐渐低不可闻,一只玉鸟站在枝头笼子里欢快的鸣叫。声音传到宅院外车水马龙的长街上,立刻就被更加繁乱嘈杂的声音湮没,消失无踪了。
……………………
秦历716年三月三日,晴。泉州,泉州客运站。
一列从桂州发来的客运列车稳稳的停靠在站台旁边。疲惫的旅客从车厢里走了出来,三三两两的通过城防军值守的岗哨,涌入到这座巨大的海港城市中去。
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畏畏缩缩的落在最后。满是煤黑的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他小心的让开了人群,站在路边。佯作疲惫,扶着栏杆注视着不远处的告示栏。
告示栏上张贴着几幅追缉通告。排在第三位的,是一个名叫周裳,从占城郡逃出来的通缉犯。通告称此人十分危险,有发现者可奖励一千金元。这是一个丰厚的赏格。他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人正是从占城逃亡出来的周裳。当然,他现在已经用回了原来的名字,虽然那个名字也一样见不得光。但是在“周裳”的大名传遍整个帝国南部的时候,他这样冒险也是不得已而位置。毕竟那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谁还会注意到这个名叫李云晓的流浪汉和一年前战死在玉门的帝国军官同名同姓呢?
通告上的画像和自己眉眼有七八分相似。看来那位萧姓军官也不是吃素的。手底下应该是有素描专家这种人物存在的。李云晓知道大门已经不能走了。他眉头一皱,转身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来。路旁行人只道这人大概是闹肚子,再看他一身邋里邋遢的打扮,无不皱眉躲远。李云晓口中发出呻吟,捂着肚子飞速掉头跑向附近厕所。
守门的城卫军一开始还怀疑这人怎么出着门又跑回去,可是看他捂着肚子的痛苦样子,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管天管地管不着屙屎放屁,他一个看门卒子,实在没有必要替帝国操那么多闲心。光是检查这些通过的人流都检查不过来,哪儿有时间去追查一个破衣烂衫,满身臭味的流浪汉?
车站的围墙并不高,翻越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李云晓身手利落的从墙头上跃下来,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是一条僻静的小巷。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钱袋子,心中笃定了一些。接下来,只要能够混到一张船票就可以了。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已经变得越来越危险的国度。
和大多数帝国的城市一样,泉州城的乞丐集中在最繁华的主街上,隐隐有各自的势力范围。李云晓这样一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外乡人骤然走上长街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周围射来的敌意目光。
他望着那些叫花子头儿们,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花子头儿目送着这看上去不是很好招惹的家伙走出自己的“领地”,这才松了一口气。至于他想要在哪里停留,那是他的事情。只要这家伙不来找自己的麻烦就行。每一个花子集团都这么想。也就这么看着李云晓慢腾腾的走过泉州最繁华的一条长街,走向镇海港的位置。
他刚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从镇海港的方向涌来了一支车队。车速甚快,眨眼间已经快要到了面前。他心里记得清楚,镇海军港距离此地有十多里。他前往的目的地只是一个民用港湾而已。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疑惑着,在尘土中掩住口鼻,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这时候似乎还没有真正走出叫花子们的势力范围,不过现在谁都不在意这个了。
车队猛地停了下来,从马车里乱哄哄的涌出一堆人来。这些衣着华贵的管事们丝毫不在意那些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酸臭气味儿的乞丐们。手里扬着一摞写满了字的软纸,脸上带着急迫、兴奋的表情喊道:“老爷们开恩!给你们一条活路!今日起,各条出海的海船开始招人了。每个上船的人,给安家费十五元!每天薪水十钢元!出海半年能活着回来的,船队择优录用。管保你们这群苦哈哈一辈子吃用不愁!”
管事们此起彼伏的喊声顿时就让整个长街都热闹起来。要不是海船上是个吞噬生命的无底洞,这样优厚的条件恐怕连泉州普通市民都感到心痒难耐了。
李云晓长长松了一口气,当真是瞌睡时有人送来枕头般舒爽惬意。他不假思索,捞住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华服管事。这种事情乞丐们怕是要抢破头,自己站在最前倒是有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那年轻管事不客气的想要把面前这个满脸煤黑的流浪汉推到一边去。可是不管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这黑大汉就像是铁塔一般纹丝不动。他不由得惊疑的打量了他一眼,也不等对方发问,自动便分给他一张软纸道:“这是姜姥爷的雪风号,你拿了这张纸自己走着去镇海港。识字么?”
“识得几个大字。”李云晓不卑不亢的道。
“识字就好办!”年轻管事道:“等下我召集齐了人,你就是他们的头儿。”说话间,他已经分发出十几张软纸。得到软纸的乞丐们自动归集到一处,等着年轻管事发落。
长街上乞丐很多,年轻管事渐渐的就走得远了。他回头望了已经召集到的乞丐们一眼,担心万一自己离开,这些人再被其他同行抢走了就不好了。于是对着李云晓喊道:“你先带着这拨人离开。顺便再找姜四管事,请他再带些人出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云晓沉稳的点了点头,领着那群乞丐就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不阴不阳的怪笑响起,乞丐们神情骤然紧张起来,忐忑不安的顿在原地。
李云晓回望着身后,一个浑身痞气的年轻乞丐拨开众人走进人群里来。斜睨着他道:“不声不响的领走了我的人,以为就这么算了吗?”
李云晓没做声,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只见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虽然穿着打满了补丁的乞丐装,但是干净整洁。脸色也很红润,比面有菜色且极度营养不良的乞丐们要强壮的多了。他的手里,同样也捏着一叠软纸。纸上墨迹未干,将他的手指都染黑了。显然刚刚写出来没有多久的时间。
若是年轻管事在这儿,看到这个痞里痞气的乞丐头儿敢作威作福,大概会毫不客气的给他一耳光,然后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但是这个时候,马车边除了一个本地的车夫之外,就只有李云晓一人了。
本地车夫似乎很了解当地的内情,看见这乞丐头一出现,立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溜到车后取草料喂马。乞丐头见雇主家的人做了缩头乌龟,心里更是气壮。扬着手里的软纸道:“姜老爷要领人走,我没意见。诸位可是在我的地头上混日子的。就这么走了,我找谁要吃要喝去?来来来,先把身契赎回去。”他不怀好意的看了李云晓一眼,冷笑道:“这身契的作用可大着呢。没有这个,姜老爷可不敢让你们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