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丐原以为就此脱出苦海,没想到事到临头还要再挨一刀。苦着脸从年轻乞丐头手里将软纸取来,由着对方的吩咐,在纸页下面按上了自己的指印。反正这人还算厚道,没有要走他们身上最后一个铁元。也就由得他随便怎么折腾了。
年轻乞丐头也不理李云晓,笑嘻嘻的让所有人把指引按完,然后将十几张皱巴巴,黑乎乎的小纸本子还给乞丐们。待到分发完毕,才走到李云晓面前,扬着面前软纸道:“这位兄弟,我看你在我的地头上站了好久了,这占地费我就不给你收了。不过……这手印儿你得给我按了。”
李云晓眼神落在软纸上,大略扫了一眼。不由得冷笑几声,这是一份急急写就的保证文书。大意就是说:凡签署此保证文书的人,自愿在因事故意外身亡后,将所有财产都给一个叫李纯的人。若是侥幸不死,那么一次出海所得的四分之三酬劳也要分给他。这厮哪里是好心归还身契?明明是想要坐地发一笔横财!乞丐们都按了手印儿,日后就算是有纠纷,打官司到郡府衙门也是乞丐们没理儿。
李云晓淡淡开了口:“你……叫李纯?”
那年轻乞丐头点头道:“正是本人。”
“你这文书可是够狠啊。”李云晓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漫不经心的一语点出了事情的核心问题。这话一出,顿时乞丐们都紧张起来。眼睛直愣愣的瞪着李云晓,想要听听这个少见的识文断字的汉子嘴巴里究竟能够吐出什么样的消息来。
“你情我愿的事儿,有什么狠不狠的?”李纯恶狠狠道:“怎么,这位兄弟想在我这地头上闹事?我上面可是有人的。”
“倒是没有敢闹事的胆量。”李云晓低声道:“不过,这条款实在是有点过分。万一我死了,全部安家费,丧葬费都归你;若是侥幸不死,所有的酬劳也要归你。这个……实在不行。”他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似是对李纯这么说,但眼神却瞟向了周围围着的一帮乞丐们。
乞丐们一听,顿时气炸了肺。好歹自己跟着出海一趟就是帮这位乞丐头儿做了白工了!顿时群情激奋,人群向前移动,将李纯围了起来。
李纯有些慌了,大喊道:“你们想干嘛?我可是比别家都大方多了!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已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堵住了。李云晓借着人群的掩护,干脆利落的按住李纯的脖颈一扭。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关节断裂声。李纯的声音噎在嗓子眼里再也吐不出来,软软的倒了下去。李云晓却没让他就这样倒下去,双手托住了他的两腋,转头笑嘻嘻对着众乞丐道:“各位,搭把手!咱们到了僻静地方再分说。”
众乞丐眼见这黑状汉子一言不合便下狠手杀人,都是吓得呆了。大家都知道衙门里的日子可不好过,亲眼目睹杀人案,不光出海的肥差要泡汤,怕是这辈子都要烂死在大牢里。这种情况下,谁也不想拿着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一群人掩护着李云晓,快速朝着镇海港的方向走去。长街上乱哄哄的,谁也没有注意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严重的行凶事件;更没有注意到往常耀武扬威,总是自称上面有人的李纯不见了。
通往镇海港的一条偏僻小路上,荒草丛遮掩了正在发生的阴暗场面。李云晓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拿着那喝人血的卖身契一张一张丢进面前的火堆里。
时间过得差不多,那些乞丐就算是用手刨都能刨出坑来了。他吹了一声口哨:“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一个乞丐从草丛里走出来,擦了一把汗道:“李大哥,都办妥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当然是出海了。”李云晓道:“都把身上拾掇的利落点儿。别担心,有我在呢。”看到眼前的乞丐有些慌张,他笑着宽慰道。一行人重新走上了大路,奔向他们幸福的远方。在他们身后的草丛里,胡乱填上的湿土下,掩盖着一个不甘心的亡灵。
……………………
雪风号是一艘破破烂烂的快速商船。姜老爷是个五旬上下的中年商人。他身材瘦小,似乎一阵风就能刮倒。在他的身边,站着今日见到的年轻管事。不远处的铁锚上,还靠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赤膊大汉。一众乞丐胆战心惊的望着雇主,等待着他的发落。
“不听话的都丢进海里去喂鲨鱼!”赤膊大汉冷冷的开口道,指着不远处一具已经风干了的尸体道:“上了船,就是我的人。我让你们干啥,你们就得干啥!我让你们****,你们不能喝尿!我让你们卖屁股,你们不能给我张嘴!听到了吗?”
“听到了……”乞丐们发出稀稀拉拉的应答声。
赤膊大汉一双怪眼一瞪,所有人齐刷刷的把头低下来,不敢与他目光相对。李云晓低下了头,心中暗道:这赤膊大汉不过是雇主们惯用的杀威棒,接下来就是到了收买人心的时候了。他对于这些管事们的伎俩不是很关心,这个时候距离光明只有一步的距离。等正式踏上了海船,那么就等于是处在一个独立的王国。只要平安的抵达了风暴洋诸岛国之后,那时候就可以不用看这帮人的脸色了。
果然如他所料,赤膊大汉发话完毕,立刻让出了位置。毕恭毕敬的请姜老爷站在众乞丐的面前。姜老爷咳了一声,和颜悦色的道:“安家费都发给你们了吧。”
“都发了。”乞丐们回答道。
“那就好。既然来了,那就是雪风号上的一员了。等会我让小姜给你们发一身干净的衣服,吃顿饱饭。大家都放心,只要规规矩矩的在船上做事,是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姜老爷说完,枯瘦的手一挥,那年轻管事便走上前来,对着众人道:“今天船还没有修理好,大家先在码头上委屈一晚上。饭菜已经做好了,等会跟我去那边洗澡、领工装!”
一众乞丐顿时欢呼雀跃。辛辛苦苦冒着风险出海,为的还不是填饱肚子?倒是李云晓心里想得有点多,这家雇主看上去并不是常走海路的,连船都是那种封存好久的破船。真不知道这一股风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既然能够出海,他也要求不多。跟随着众人朝前走去。只不过没走出几步远,便被那年轻管事叫住。他茫然回头,望着年轻管事道:“这位先生,您叫我有事?”
“你会记账吗?”年轻管事开门见山道。
“会一点。”李云晓点点头。
“真奇怪了,你这样人也会落到讨饭的境地?”年轻管事道:“这次出海缺一个记账的,就是你了。你到时候负责把每一个水手的出勤记录记下来。到时候,多给你一些钱。”
李云晓面上做出感激状,连连点头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年轻管事不欲与他多谈,挥着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李云晓转过身来时,脸上露出一丝得色。如果能够混入这条船的管理层,那么倒是不用再多受些日晒雨淋的罪了。
水手的工装呈浅灰色,跟筑路工人的蓝色工装略相似,但质量天差地别。拿在手里,散发出难闻的劣质染料味道。不过胜在结实,乞丐们很多年都没穿过新衣裳,得了衣服却是比饱餐一顿还要兴奋。
李云晓捧着工装,百感交集。这是他第二次领到工装了。上一次是在玉门,到了最后以一场暴乱收场。但愿这一次顺利一些,不要那么多的波折。
换洗过后,几十个新募水手焕然一新。大家还没有从过年的欢悦气氛中恢复过来,年轻管事就命人端着饭菜摆到了露天的长条桌上。菜就是就近捕捞的鱼虾,稍加一点盐水煮了就端上桌来。饭是搀了玉米面的杂粮馒头,虽然入口有些粗砺,不过数量管够。最后的加菜是姜老爷特地开恩。每个人的碗里多了一大块肥肉片。这让连肉渣都许久没有见过的新募水手们感激涕零,每个人都在称颂着自己的新雇主有多么多么的仁慈。
码头上方弥漫着浓郁的臭鱼烂虾的腥味儿,很快召来的大群的苍蝇。坐在长条桌上与苍蝇同时进餐的感觉不会太好,可是饥饿了很久的水手们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很快填饱了肚子,接着就涌进码头边上的帐篷里入眠。半夜蚊子甚多,又没有蚊帐。加之长时间营养不良,骤然吃了那么一餐油水丰厚的晚餐。大多数人的肚子在半夜都受不了,一时间这破败的码头上人声鼎沸,臭气熏天。所有人都被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迷住了双眼,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
到了第二天的早晨,满脸横肉的姜四管事带着一干家仆冲进帐篷里,把睡眼惺忪的新募水手们从帐篷里驱赶出来。
“吃了早饭以后,你们就要给我把船装满!”姜四管事对空抽了一记鞭子,冷冷的喝道:“谁要是敢偷懒,我就要让他尝尝鞭子的厉害!”
姜老爷的马车停在码头外面,海风虽然吹尽了码头上的腥秽气息,但是满地的黄白之物却让人心生憎恶,无处下脚。新募水手们或许不在乎,可是姜老爷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却根本不愿意再跟这些粗人为伍。远远监督着马车队驶入码头货栈,姜老爷转头对身边的年轻管事道:“小五啊,这条船从今天起就正式的交给你了。”
“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给咱家带回来满船的金子。”年轻管事垂首答道,满脸都是恭敬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