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完了关于孙铿的笑话,赢晚知道萧南里还有下文。也就耐心的等待他将下一个人选说出来。
萧南里慢条斯理的喝了一碗淡茶,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这样畅快的欢笑是什么时候了。不过,他深信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欢笑会常伴他的身边。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先给眼前的少年帝王寻找一个合适的左相继任者。
他轻咳了一声道:“第二个人选么。身在草莽,名声微不可闻。却是胸有大才之人。”
“还有这种人存在?”赢晚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帝国官员们的待遇很优厚,正是这种丰厚的待遇才让帝国搜罗了大批愿意为帝国效力的人才。骤然听闻萧南里提起还有这种甘居僻野的人,不由得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萧南里呵呵笑了几声道:“说起他的名声,倒不如说他的名声在民间微不可闻。但是在先陛下眼里,早已经观察了他数十年。吏部人事司就有关于他的详细资料。陛下若是心有疑虑,不妨去调阅他的资料便可知一二。”
听到是先陛下青眼有加的人,赢晚心中便已经信服了几分。迫不及待的道:“萧左相还没有说这人究竟是谁。”
“这人名叫贺八方。曾任沛州郡郡守,不过干了八十天以后就辞官回家种田。现在青州郡野山村耕读。今年已经四十岁,正是壮年。”萧南里不疾不徐,将这人选的来历说出来给赢晚听。
这位名叫贺八方的前帝国官员,生于并州郡,祖籍却是青州郡野山村。少时家贫,十八岁去考吏部的全国官员统考。以并州第一的成绩成为了帝国一名光荣的吏员,吏员是进入帝国官场的第一步。在成为吏员的第一年里,通常没有直接具体的任命,更像是一个“救火队员”。哪里缺人就派到哪里去。贺八方的吏员生涯足足持续了三年,几乎在并州郡守府的所有部门都任事过。终于,在他吏员生涯的最后一年(吏员是有年限限制的,三年为一期。过期无任职者需重考),他遇到了自己的伯乐,时任并州郡守的张豫之。
张豫之是十世帝赢诤时期的名臣,虽然没有当过左相,但是也是一个多专业俱佳的治政高手。在他职业生涯的末期,遇见了与他类型极为相似的贺八方,不由得以为自己的衣钵找到了传人。于是在张豫之的推荐下,贺八方被派往并州郡下属的新兴州任州令,从此正式开始了他短暂而又光辉的官场生涯。
秦历697年,贺八方被平调至沛州郡下属的相州任州令。秦历700年,又被调往桂州郡的严州任州令;706年,贺八方因为过往治政州县政绩斐然,而获得了擢升。升任荆州郡郡守。在荆州呆了一年之后,又被派往沛州郡任郡守。这是他官场生涯的最后一站,此时,他的年龄刚刚而立。在沛州郡的最后八十天,他将所有政务轻车熟路的治理完毕,并且设下条规。称如继任者可以沿袭这套条规,那么沛州郡可以保持三十年的繁荣。之后,他审结了沛州郡过往积攒的陈年旧案数百例,涉及数千人。却无一人申冤诉苦。一时间甚至惊动了吏部人事司,当时刚刚继位不久的十一世帝赢祯都将其视为治世之能臣。
有人劝他徐徐图之,不要太过锋芒毕露;有人诬他所谋甚大,恐怕一个左相职位难以填饱他的肚囊;可是贺八方都把这些话当作耳边风,八十天后,沛州郡一片歌舞升平之景象。但是他们的郡守,却留下了一封辞信飘然远去。带着老母和妻子,径直前往他的老家青州郡野山村。闭门谢客,专心耕读。无论谁来劝说都不出现,就这样消失在帝国官员视线之外了。
萧南里将贺八方的既往说完,这时才住了口。端起一杯淡茶慢慢呷着。赢晚听了悠然神往道:“不知这位贺八方愿不愿意听从我的召唤,而就任左相职位呢?”
萧南里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这位贺八方所谋甚大,他的目标可不是我。而是数百年前那位刘向。陛下有励精图治之雄心,此人或为强助。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物,怕是已经跟不上陛下您的脚步了。”
“那么我今晚回去就修书一封召他入长安觐见。”赢晚道。
“可。”萧南里言简意赅的答道。
已近深夜,赢晚却还没有睡。他的面前摆满了这位左相人选的所有档案资料。帝国完善的吏治系统,为每一名帝国官员都建立了详细的档案以及勘察建议。而在每一份勘察建议上都能拿到一个“优”字评判的官员,以天下之大,能够拿出来的却不过一手之数。
“就是他了。”赢晚低声自语道,然后在一份玄色聘书上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历716年二月十三日,晴。青州郡野山村,贺氏柴门。
青州郡守田路一站在贺家门口,有些担忧的望着不远处那幢有些破旧的茅草屋。来自于长安的贵使已经进去了足足有三个钟头的时间。这早已超出了时限。
在他看来,贺八方在收到了聘书之后,第一时间就要交待家事,然后跟着使者前往车站去长安拜相才是正理。可是,这厮依然还捧着聘书细细观看是在搞什么名堂?莫非聘书上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虽然现今这个时代,天子诏谕早就没了往昔那种繁文缛节。玄色的聘书是可以收归私有的。可以当作自己私人的藏品传给后人当作传家宝。贺八方发现自己的心思完全都没有放在聘书上面。蛰伏八年,最后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不知道那位竞争对手此时是在何地,不过若是己为左相,他做右相就有的乐子可看了。贺八方轻笑了一声,转头望了使者一眼。
使者等候良久,已经有些不耐。却又不敢催促,对方即将成为百官之首的左相,他虽然是天子近臣,可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是要接受左相节制的。若是此时恶了他,日后怕是少不了好果子吃。正为难的时候,忽然看见贺八方转头看他,急忙站起身道:“贺……”他怔了怔,从草莽之中简拔左相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他竟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身为国民的左相候选人。若是尊称其未来的官名,那么万一他拒不接受到时候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若是直呼其名,未免又有不尊重的意味在里面。沉默了几秒钟,也是这使者有急智,及时改口道:“贺君。若是已阅过聘书,又无异议的话。是不是该随吾去长安觐见陛下?陛下求才若渴,若是让他久候了,未免有些失敬之意。”
“说得也是,咱们是该启程了。”贺八方淡淡道,将聘书轻轻合上,放在书桌上。他既没有随身携带以示获得了资格,又没有珍藏起来秘不示人。就仿佛对待一本普通的书卷一样,随随便便就放在书桌上。
使者早就等得心急,听到贺八方愿意受召,情不自禁的长出了一口气。忙道:“贺君请随我来,青州郡已经备了马车,请问您是否要带着家眷一同前往?”
“不必了。”贺八方道:“长安花花世界,子侄们还是老实在家耕读的好。否则学业未成,先进染缸可不是持家之道。”
“贺君说得是。”使者凛然受教:“可还有什么随身之物?外面有力士相候,可喊他们过来协助搬运。”
贺八方摇头道:“我是去任官,又不是搬家。带那么多坛坛罐罐做什么?换洗衣物两件,笔两杆,纸一刀。只有这些而已。我一人就可以拿动,不必劳烦力士。”
这大概是帝国历史上最简捷的上任了。使者情不自禁得想起前右相姬承云,当时上任可谓威风八面,铺陈豪奢。不仅家人子侄数十人一同前往,还有各家的家具细软也一并搬到长安。那不是上任,简直就是搬家。只不过最后的命运却惹天下人笑。姬承云右相生涯不过一百余天,接着就成了新皇继位的垫脚石。连同子侄数十人一起做了刀下亡魂。一起就死的还有姚家那位轻浮的大少,辛苦几十年收敛的财富全都充了公,也不知道他当时怎么想得。
贺八方和使者两人上了马车,青州郡守田路一率一队士兵随行护送。直达青州车站。
临上车前,贺八方拱手与相送到站台的田路一告别。两人私交甚笃,只不过贺八方闭门谢客八年,也一起将这位郡守关在门外八年之久。此时再见,却是分别。再相会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秦历716年二月十五日,帝国左相进行了人事变动,萧南里正式荣休,而接替他的是此前在帝国官场默默无闻的山野草莽贺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