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湿滑的青石板路面上缓缓前行。撩开窗帘,借着闪电的闪光,能看到路边沉默的站着一名名身披雨衣的士兵。孙铿有点惭愧,轻声道:“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的。毕竟你们才刚刚回来。护卫任务交给海防港当地的驻军就可以了。”
李贝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院长您有所不知,在海防港的国防军四九一卫,是整个帝国都知道的有名无实。在他们手里,没有搞不砸的事情。”
李贝人憨话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海防港驻军的虚有其表暴露出来。不过,孙铿却不以为然。各谋其位,各司其政。他不是军纪部,也做不了越俎代庖的事。轻笑一声算是将此事略过,李贝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着脑袋不敢再说。一路无话,马车直接开到了海防港。
军港里灯火通明,上百盏汽灯将整个军港照射的亮如白昼。平时只有夜间作业时才会这样大动干戈,不过,军港内的指挥官为了表达对孙铿的敬意,特地将所有的灯光都打开。好让他能清楚的看到鲨鲸号的全貌。
“鲨鲸”号是帝国最大的战舰,采用风帆和蒸汽双动力。满载排水量六千一百吨,舰员一千一百人。全舰长七十八米,宽十六米,吃水深九米。装载有一百一十六门舰炮,大部分都布置于战舰的侧舷。只在舰艏和舰艉安放了两门用于自卫的一百毫米舰炮。三条高耸的桅杆和两具巨大的明轮是它最明显的标识。站在码头上,借着汽灯明亮的灯光,孙铿依稀可以看清一侧那巨大的明轮。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铸件。但是这个记录马上就会被更加新的记录打破。在舟山军港附近的铸件厂里,一对更加巨大的明轮正在进行最后的打磨工序。它将安装在更加现代化的全蒸汽动力装甲战舰上。为帝国的海军书写最新的篇章。
这样一想起来,鲨鲸号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英雄。执着的守护着属于它那个时代已经快要褪色的荣光。从此以后海洋霸主的称号将会拱手让给更加强悍的战舰,它将和自己无数的前辈一样,成为奠基的基石,人类前进丰碑上的背景。只被人铭记,而再也没有称霸海洋的机会。
此时此刻它仍安静的停靠在港湾里,仿佛已经进入了梦乡。然而,那巨大的身影还是给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是秦军能够称霸大洋的资本,只不过太多人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拥有一座宝山,却依然还和其他大陆人一样将狭隘短浅的目光停留在大陆上。
“就让我来改变你们陈旧的看法吧。”孙铿喃喃的自言自语着,扬了扬手,像是向眼前这艘巨舰致敬。然后他猛地转身,推开萧显递过来的雨伞,迎着扑面而来的雨滴走向远处的海兵队营房。
雨季已经降临,台风将会像是不请自来的恶客一样,接踵而至。接下来,鲨鲸号和海兵队将迎来一个漫长的休假期。当雨季过去之后,再次冲向海洋。
王祀头缠着绷带斜靠在床上,脸色蜡黄。营房里条件并不好,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几个黑铁盆挤在一起,接着屋顶破口里渗下来的雨水。
房门推开,孙铿走了进来。看见王祀这个模样,忽然一怔:“你怎么搞成这副德行的?”他捡了一张还算干净的行军床坐了下来。
“回来的时候起风了,被一根桅杆刮了一下。”王祀轻描淡写的解释道,他挣扎了一下试图坐直身体,但是没有如愿。
“那你能活着回来也真是万幸。”孙铿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顺便检查了一下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血,王祀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被蹂躏过又被踩了一脚的破布娃娃。
“死不了。”王祀淡淡道:“最多十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去你的。”孙铿佯怒道:“我手底下只有你这一个海兵队的合格指挥官。指挥权暂时转交给李贝,你跟着我回占城。占城那边有皇家医师给我看门,我需要一个全须全尾的你。”
“没那么严重吧?”王祀不以为然的道。
“还说没那么严重?”孙铿猛地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毯子。露出两条血肉模糊的腿。
王祀苦笑道:“院长,没必要这么费心吧。都是皮外伤。”
“少他妈给我废话。”孙铿冷哼一声道:“先说说情况吧。这次出远海,有什么收获没有?”
一说到正经事情,王祀脸上痞懒的表情便都收了去。他沉吟片刻道:“我们此次航行,绕行了大半个南大陆。有一个重要的发现——魔族军的势力范围正在缩小。似乎是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何以见得?”孙铿脸上表情凝重起来,沉声问道。
“我们在南大陆的最南端一个叫做坎斯镇的地方登陆过,据那里的原住民说,魔族军的势力在半年前已经离开了此地。目前全员退守到了南大陆最大的城市火焰城。”
“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孙铿追问道。
王祀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南大陆的语言我们并不是很懂。只是连猜带蒙的比划了一阵子。那里的原住民说的大概是腾地方。”
“腾地方?”孙铿皱起了眉头。这是个令人费解的解释。他掐了掐额头,感觉自己有些猜不透魔族人的想法。于是干脆先放在一边,问起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一号植物找到了吗?”
“没有。”王祀很干脆的回答道,但是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原本打算绕行南大陆一圈,但是雨季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不得不回返。有一个好消息是,南大陆南部的原住民中传说,有人在南大陆的北端见过那种植物……有很多。”
“南大陆的北端……靠近赤道的位置。”孙铿点头道:“一号植物是热带植物,这样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不要着急,你先养好伤。等雨季过去以后,再出发寻找不迟。”
萧显站在门外,营房里空间狭小,他和李贝再站进去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于是只好在外面呆着。所幸这时候雨已经变小了,萧显干脆将伞合上,放在脚边,淋着雨转头道:“李校尉,你们长官到底怎么伤的?那种夸张理由哄哄我们院长倒还行。”
“他自讨苦吃,这个没有办法。”李贝无奈道:“归航的前一天,海上起了风,舰长下令收起风帆,用蒸汽动力行驶。就派了几个水手上去收帆。其中一个倒霉蛋被绳子缠住了脚,下不来了。风越刮越大,眼看桅杆就要被刮断了。”李贝伸手往里指了指王祀道:“我们家这位长官啊,担心会出人命,影响全舰人员的士气。不管我们怎么劝,非要爬上去救人不可。”
“然后呢?”萧显适时的给李贝递了一支烟,李贝赶紧伸出双手接过来。放在鼻端嗅了嗅赞道:“卫将级别的烟卷就是赞,比我们校尉级别的强太多了。”
萧显笑笑,也不揭穿他的误解。点着了烟卷示意李贝继续讲下去。
李贝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但是他没敢耽误萧长官听故事时间,马上说道:“舰长最后都给他跪下了,可是都没有阻止我家长官英雄救美……呸!逞英雄的胸怀。”
“最后呢?”萧显追问道。
“那位爬高高的水手毫发无伤,而我家长官则变成这副模样了。”李贝两根手指夹着烟卷,点着营房里正和孙铿畅谈的王祀说道。
“真是奇迹。”萧显叹息着,又丢了一根烟卷给李贝。
孙铿的行程安排的很紧凑,他需要将得到的第一手消息进行汇总,然后发往咸阳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那里有更多的专业情报分析人员进行系统而科学的分析。最终得出最符合事实的结果。另外,王祀身上所受的伤,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拖延的。他必须要接受更加专业的治疗。
将指挥权交给李贝,王祀用眼神示意着自己的副手。李贝向他回了一个“你放心吧”的眼神。这才目送着抬着王祀的担架登上了车厢。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此时天光微明,又是新的一天即将到来。王祀斜倚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望着远处飞快后退的乡村和原野。车厢门被轻轻推开,萧显满脸堆笑着走进来,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将其中一杯热茶放在王祀面前的小桌上,萧显打趣道:“听说你在归航的时候,不顾所有人的劝阻爬上快要断裂的桅杆。救下了一个想要轻生的姑娘?”
王祀的心绪忽的乱了。他吃惊的望向萧显,见对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心念电转了几番,故作镇静的端起茶杯强笑道:“哪儿有的事儿?你听谁说得?”
“还用听说吗?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这事情是真的。”萧显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变得严肃起来:“祀儿,我发现你学坏了,学会说谎了。”
王祀一边故作镇静的抿着茶水,一边在心里痛骂着李贝那个口风不严的蠢货。萧显沉默着,等待自己的这位好友主动将事情的真相全部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