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太阳还藏在厚厚的云层里不愿意出来。天气闷热难当,人们感觉自己像极了雨前探出水面换气的鱼儿,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这样的天气,在占城不过是常态而已。本地人早已经习以为常,受不了的大多是外地的粮商。帝国上层阶级有冬天到南方越冬的习惯,虽然已经立春,但是还有为数不少的家庭贪图南方的艳阳,并没有离开。这个时候,后巷里的门户都打开来,有仆人给热的发慌的粮商送来了解暑的蒲扇和洒了冰碴子的绿豆水。
这天气,最容易中暑。若是在自家门口有粮商热死可就不美了。谁不知道现在后巷到处都有各家小报的狗仔们盯着?万一没抓到那位的丑行,反倒捉住了自己的痛脚。被全国各家小报群起而攻之,口诛笔伐的滋味可不是谁都能生受的起的。
相比之下,孙铿的临时官邸前就冷清的多了。粮商们敬他惧他,无论有心人怎么撺掇,都不肯越雷池一步。这倒是让前院的卫士们虚惊了一场,他们早就准备好了解暑的药品和充足的盐水。没想到白白准备了一通之后,最终结果却出乎大家的意料。
萧显从某个观察窗里缩回头来,望着几个年轻的皇家医师道:“今天看样子还是没有人上门来。辛苦你们几个了,回去休息吧。”
皇家医师们面面相觑,苦笑一声各自散了。萧显遣散了随时待命的皇家医师,知道今日又将是平静的一天。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咸阳那里去。他这个正统的北方人在这温暖而湿润的南方呆着,已经快要长出霉变的绿毛了。
天空中又有云层聚集,天色阴暗下来。看来老天爷也不愿意让大家过得更加干爽一点,动不动就要洒落点雨水下来。萧显叹了口气,卡蒂又要抓狂了吧,真不该让她也跟着到这南方来跟着自己一起受罪。
不过那猫儿最近似乎有些奇怪,总是想要撕咬什么东西似的。家里的被褥还有自己的军服已经被她祸害的差不多了。要不是院长还有韩康帮衬自己,恐怕现在就要光屁股出门了。
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啊!萧显想着自己的烦心事,晃晃悠悠的走出门去。他沿着小径开始了自己第二圈巡视,走了没有几步,就看到韩康挟着密电本急匆匆的从孙铿屋里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萧显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目前正在北方进行的那场捕猎行动他也曾有耳闻。按道理,今天早晨接收到的电报应该就是来自于那边的消息通报。如果任务成功,那么无论是占城这边还是北上执行任务的特遣队都会转入到静默状态,直到孙铿回到咸阳的时候才会揭开这个盖子。
而孙铿的举动却很不合常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无数的眼线紧紧盯着。这样贸然的向特遣队发布消息,难道不担心特遣队的行踪会暴露于世人面前吗?难道……他的心中想到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赶忙加快了几步,走到了房门前,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进来。”房间里传来孙铿淡然的声音。萧显没来由的心中一松,要知道自己的长官可是心里最藏不住事的那个,有什么变故的话,第一时间就能从语气中听出端倪来。这么说……是真的没有事情了。可是,他这么一反常态的命令韩康去发电报到底为什么?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萧显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走进了房间。然后他看到了破天荒没有伏在书桌上工作的孙铿,以及坐在床边无所事事的长公主殿下。
“喏,拿去看看吧。”孙铿随意将手里几份已经破译好了的电报丢在萧显面前。这些电报的密级达到了一个让人难以想象的高度,片纸都不能流出这个房间。当然,萧显作为孙铿的侍从官和策士官,是有这个资格的。
“你慢慢看,别急着发表意见。”孙铿淡淡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小楼了,他腿脚不方便,过来的可能会晚一点。”
在情报分析上,孙铿目前能够依赖的人除了长公主殿下以外,就只有萧显和李小楼两个。目前这个情况下,很显然赢羽衣已经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萧显和自家长官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于他的优缺点还是摸得很清楚。此人强于战略规划,但是情报分析和行动预测能力却是出奇的弱。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机构才能培养出像他一样的怪胎,想起那个不为官方认可的传闻,萧显心中哂然一笑,抛开这些杂念,认真的阅读起电文来。
这三份电报发出于一个时间段,最早的一份发出于今晨六时。反常的是,第二份电报和第三份电报发出于半个小时后。两份电报接踵而来,所报告的情形也是非常的紧急。电报发出地却是两个相距极其遥远的地方,一个来自于西京,而另一个却是出自于石湖关。
萧显仔细的看了三遍,然后抬起头来问道:“院长,石湖关和西京同时发出了魔族军大规模行动的预警?”
孙铿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的道:“看来这次我们无意之间捉了一条大鱼。”
“也是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萧显叹道:“其实大鱼小鱼都不一定,但是我们摧毁的那个营地应该是魔族军非常重视的一处地方,否则,他们的反应应该没有那么激烈。”
孙铿皱眉凝思,过了半晌才沉吟着道:“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撰写好了电文。一方面通知战情中心做好这次的情报收集和分析,一方面命令西京那边的前哨基地提升警戒级别。同时加紧时间把人犯押解回来。萧显,你给我分析一下,接下来他们还会有什么举动?”
萧显快速思索着,摇了摇手里三张薄薄的信纸道:“单凭现有的这些情报,很难判断出他们下一段动向会是什么。您的应对目前来讲,没有什么疏漏。但是我认为,石湖关方面是不是还要提醒一下?”
“陈暮那家伙不用我们操心。他巴不得魔崽子会打过来。”孙铿摇头拒绝道:“那是个危险的战争狂人,他眼睛里只有功勋。根本不会在乎我们的警告的。”
陈暮现在好歹已经是一只脚踏进大将军门槛的大人物,被孙铿如此毫不客气的评说实在是有点超出了萧显的议论范围。他也只好哈哈干笑几声,将这个话题绕了过去。小心的望了床边坐着无所事事的羽衣一眼,心道这两人还真是相得益彰。一个长于战略级的规划而另一个专攻情报分析于行动预测。相互弥补了各自的短处,假以时日恐怕将成为帝国最为耀眼的一对明星。
这一走神,难免就会想得深远一点。这对贤伉俪以后的前途将是无法直视的耀眼,若是再有陈暮,王素一干大将的辅佐,那么在有生之年看到将魔族人赶出东方大陆这种事情也是可以预期的。
但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功高震主这个词,放之古今皆有效。现在在长安呆着的那位到时候愿不愿意放权给他们二人就是一个问题了。放权之后,很显然就只有一个后果。那位帝王最终将成为他们的背景板;而不放权甚至打压,则要考虑一下诸位大将的感受。现在或许看不出什么来,到了十几年以后,咸阳陆校的学生遍布全军的时候,想必赢羽衣和孙铿的组合将是赢晚最为头疼的一个问题吧。
不过,就算再怎么头痛,也是帝王家事。他萧显既不是皇族成员,也不是朝中重臣。这时候担忧十几年后的事情,实在有些杞人忧天。正暗中自嘲的时候,窗外阴暗下来,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他正要站起来去关窗,却听到窗外一阵疾速奔跑的声音。探头望去,只见千禧背着李小楼,在雨中狂奔而来。
南方的大雨来的急,说下就下一点情面都不讲。千禧本来推着李小楼的轮椅急匆匆往前走,可是走到半路却被黄豆大小的雨滴砸了个猝不及防。霎时间两人都已经淋得落汤鸡一般。
李小楼体弱,被这么淋下去肯定没好果子吃。千禧情急之下,也不顾李小楼的反对,弯腰就将他负在背上,也不管前面是什么,闭着眼睛冲了过去。前任院主人栽种的花花草草可是倒了大霉,被千禧这莽撞少年一顿没头没脑的冲撞,枝折叶落,好不凄惨。
萧显见状,也顾不上关窗。一个箭步冲到房门前,猛地拉开了房门。千禧正冲刺着,寻思着靠自己一肩将面前的门撞开。没想到房门自己先开了。他心中大喜,背着李小楼就奔了进去。
两人甩了萧显一头雨水,萧显也不着恼。拿了两块干毛巾给两人擦拭。这时候侍从还躲在隔壁躲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过来救急。这种照顾人的事情终究不能让长公主和孙铿去做,只好叫萧显充当一次侍从了。
李小楼接过干毛巾,道了声谢。这才看清房间里的状况,身上军服已经淋透,湿漉漉的贴在自己的身上。但也只能忍着,孙铿看不过去,最终走到墙边重重敲了几下墙壁,躲雨的侍从们才发觉自己的疏忽,慌忙的跑过来,将李小楼扶过去更换干净的衣衫。等到他打理完毕回来,长公主已经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孙铿和萧显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