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局和官邸之间的距离并不远。穿过一条繁华的大街之后便是。占城是帝国南方最大的粮食集散中心,每天都有数十列货运火车将帝国最重要的军事民用物资发往全国各地。
城市的上空,总是覆盖着一片灰黄的烟雾,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粮食的味道。传令兵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一路小跑着来到后巷。
后巷并不是一条小巷,而是一条宽敞的长街。帝国的达官贵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度假宅邸安置在此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闹中取静的静谧宅院,让经过这条长街的人,顿时就忘记了繁华城市里的繁华,无论是疲惫的身体还是困乏的精神,都似乎升华了一般。因而,有很多粮商也喜欢到此处小憩。后巷的大多数宅子主人都不会驱赶他们,相反还会在宅邸外墙边缘修建了很多长椅和石桌。以供这些行脚的商人歇息。
这还没有到午后最炎热的时候,后巷歇息的行商也不是很多。传令兵目光所视,也不过寥寥几十人而已。他们三三两两的各自扎堆坐着,小声聊着今年的年景,畅想着美好的未来。而粮商们很识趣,在那座有卫兵把守的正门前,并没有人驻足。倒不是畏惧那些一脸严肃的哨兵,而是真心想要给院子里居住的那人一个真正安静静谧的空间。
孙铿来到占城并不是秘密。无论他到来时占城全郡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还是他即将成为帝婿的光明未来,抑或随着那些官方流传出来的秘辛和小道流传的消息让孙铿已经成为了帝国上下臣民最为热络的谈资。无论是在帝国的哪个角落,无论是达官贵人或者贩夫走卒。每每一说起孙铿这个似乎从天而降的人来,立刻就是眉飞色舞。当然,也有嗤之以鼻者,更有甚者一直都在磨刀霍霍,试图杀之而后快。
这个没有话题,却浑身充满了话题的男人,一瞬间俨然有变成国民新宠的趋势。不过,外界如何纷纷扰扰,此刻身处小院里的孙铿是感觉不到的。
他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没有时间去在乎国民对他的观感好恶。他的每一分钟生命都过得无比充实。工作,工作,工作……似乎他的生命,便是为了这无休无止的工作而存在的。传令兵离开几分钟后,已经破译好了的电文摆在了书房里的桌案上。
靠窗的书桌上,依旧杂乱无章。这是主人的习惯,没有人去费心收拾。因为这样做的后果换来的肯定不是主人的赞赏,而会是一顿愤怒的咆哮。幸好在他身边的都是用惯了的熟手,并不会犯下让主人暴怒的低级错误。
房间里空无一人,屋主人并没在。机要军官放下文件后,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立刻离开。按照新任侍从官萧显的要求,所有外围军官都被告知在孙铿的房间里停留的时间不得超过一分钟,除非得到他的召见。
死亡的阴影一直都在他上空盘旋,尤其是在这个紧张的时候。而目前这个危局是他一开始在行动授权书声签下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房间里的布置简单而朴素。没有雕花的门窗,也没有珠光宝气的帷幔。窗前一张书桌,墙边一张双人床便是屋里的最大件。一天中少有的闲暇时刻,是午后时间。孙铿会躺在院落里的摇椅上,一边仰头望着头顶的桂花树,一边放空自己疲惫的头脑。
宅子的原主人在院中种满了驱赶蚊虫的花草,让这个一年四季蚊虫嘤嗡的占城,也有了一方清静之地。萧显踱步到房门口,探头向内望了一眼。最近院长偷懒的时间似乎变得多了,原本这时候他应该早已经伏在桌案前,埋头苦干才是。而现在……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早晨八时五十分,院长阁下还没有从长公主殿下的卧室里出来。萧显摇摇头,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迈着方步走向了另一个院子。身为院长的安全侍从官,他可是担着院子里上下数十口人的性命,这种性命攸关的重任,他从来都不愿意交托到他人手里。
走了没有几步,就看到伸着懒腰从偏房里跑出来的韩康。萧显撇了撇嘴巴,笑着斥道:“院长偷懒,你这家伙也跟着不学好。昨晚和千禧打牌到几点?老实交待。”
韩康摸了摸后脑勺,叫起屈来:“萧长官,您说这个可就差远了。院长昨天见您不在,一直工作到今天凌晨六点。我和千禧俩人谁也劝不住他,只好也陪了一个通宵。现在,院长已经去长公主殿下那边的房间补眠去了。”
萧显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哪里是补眠?分明是挨训好么。长公主约法三章,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严禁孙铿熬夜工作。他故作惊奇的看了韩康一眼道:“院长不能熬夜这个事情我可是郑重跟你们讲过的,还不快点去内务处领罚?”
韩康讪讪笑道:“萧长官你就别吓唬我了。已经领罚了,就不要再罚两次了嘛。”他收起笑容,苦着脸道:“一个月的薪水就这么没了,您让我去哪儿说理去?”
“活该!”萧显忍住笑,撇下一脸窘迫之色的韩康,背着手离开。今天上午,估计能够轻松一会儿了。孙铿院长是不会那么轻易就离开长公主殿下的房间的。而长公主殿下那边的防卫,可是比这里森严的多。
前中后三进的院子,最静谧的一进已经被赢羽衣和她的随从们所占领。一日之计在于晨,原本这个时候长公主应该出现在后院的花园里,浇浇花,散散步。但是一切正常的轨道都被某人的“肆意妄为”打乱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里也是一样。长公主殿下不喜烈日,每一个窗口都挂着厚重的窗帘。赢羽衣微皱着眉头,凝神注视着不远处长沙发上歪坐着沉睡的男子。
他醒着的时候从容,可是谁又知道这个男人的睡姿会如何?除了她,谁又会关心这个男人昨夜工作到几点,是不是又偷空加了一个长夜班?谁又会在意,这个男人因为长时间的透支精神和体力,身体已经虚弱不堪?
没人会在意,除了她。她了解这个人,从他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因为各种原因,最终走到了一起。对于他而言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对于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桩价值高昂的交易呢?只不过在这场交易中,付出的是她自己,得利的也是她自己而已。
你爱他吗?在心中,有一个声音冷静而冷漠的反复问着自己。她最终还是无法回答这个看上去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问题。爱吗?不爱吗?
在这一点上,她远远不如晏雨樱。一夜的欢愉能换来什么?不过是这个男人为了脱身而使出的计策而已。可是偏偏,晏雨樱还就喜欢这个。
孙铿一直都不知道,他自以为什么也不说就能保护那个可怜的女孩。赢羽衣缓缓摇头,冷笑着。如果她想,那么那个藏在某座城市里的母子两人就会随着她的一个念头而变成街头上的两具无名尸体。但是,那样做并没有必要。她深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一天,他和她必须要面对这件事情,得知了自己所作所为的他,会不会就此拂袖而去?
若是从担心他就此离开这方面来考虑,那么她还是爱他的。他会离开吗?羽衣想了想,然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昏睡中的男子动了动,然后倏地睁开双眼。有些迷蒙的望着周边陌生的环境。几分钟后,他彻底清醒过来。淡淡道:“我睡了多久?”
羽衣微笑道:“两个小时。”
“唔……”孙铿点了点头,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我该走了。”
“再睡一会儿吧。”羽衣担忧的道:“毕竟你已经熬了一整夜。”
“还是不了。”孙铿摇摇头道:“今天已经是捕猎行动的第四天,我估计会有好消息传过来。这就去看看。”
“你那么笃定会有好消息?”羽衣奇道。
“直觉。”孙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然后走向房门的方向。
“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是你相信你的那支力量吧。”羽衣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自语道。房门拉开,阳光射入进来。孙铿停住脚步,转回身,望着她笑道:“不一起去享受一下胜利的喜悦吗?”
羽衣愣了一下,那是他的心血。何尝不是自己曾经投入很多的成果?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她点了点头道:“你稍等一下。这样子没法出门的。”她扯了扯自己的睡衣,朝着孙铿俏皮的笑笑。
“真拿你没办法。”孙铿摇摇头道:“我等你五分钟。”他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尽管两个人早已经突破了作为恋人的最后一步,但是在这个时候,孙铿表现的依然还像个君子一样。这和那个疯狂而勇猛的孙铿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样的差异,实在是一个难解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