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九月六日,阴。天海城,城中心广场。
鲁耀秦拿着铁锤,屏息静气地走进了广场正中央。棺木已经阖上了棺盖,五寸长钉静静得躺在他的手心。他停下了脚步,回望了周围一眼,发现自己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有些军官的眼神甚至带着想要把他戳死在地上的狠厉。
他站在棺木面前,闭目默祷了片刻,然后爬上木梯,举起铁锤,轻轻地敲了下去。仿佛怕惊醒里面沉睡的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轻柔无比。但是长钉还是随着他的有力动作,破开了坚硬的木板,将棺盖和棺木严密的贴合在一起。
长钉敲进棺盖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紧紧缩着。仿佛一张无形的巨手,抓挠着他们的五脏六腑。有的人,都忍不住痛哭出声来。陈暮厉声喝道:“哭什么哭?你们还没有到可以从容流泪的时候!”
新一天到来,阳光洒落在黑色棺盖上。还没有干透的漆反射着阳光,仿佛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各自卫指挥的带领下,士兵们沉默地向陛下行礼,然后决然走向战场。
一艘飞艇在炮声隆隆中稳稳降落。孙铿转身,看着陈暮道:“如此,那就再见吧。”
“希望你们不要让陛下等得太久。”陈暮轻声道。
孙铿看着他一夜之间变得雪白的头发,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飞艇。
士兵们卸完了最后一箱弹药,蚌状舱门缓缓关闭。工作人员收起舷梯,紧紧地锁住了舱门。飞艇缓缓升起,绕着天海城缓缓飞行了一圈,然后转向南方,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天际。
身后的城消失在地平线上。孙铿摘下军帽,双手捧着面颊。热泪从指缝间奔涌出来,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
吕琛为他倒上一杯温水,低声道:“院长,飞艇上只有这个了。您将就些吧。”
“谢谢。”孙铿略微哽咽的说道。接过茶杯,浅浅呷了一口,抬头看着吕琛问道:“石湖关情况怎么样?”
“昨天夜里试图攻占铁厂,但是被王大将军击退了。”吕琛轻描淡写地道。他不是专职的战斗型人才,因而对于发生的惊险也没有更多的词汇去形容。
“我们需要反击,打通补给线,把陛下接回来。”孙铿轻声说道,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下去,热泪再一次的涌出。他扭头看向窗外,不让下属们看到他悲伤的模样。
吕琛拉了韩康一把,两人知趣的离开,把安静的空间留给孙铿自己独自悲伤。
顺着劲烈的北风,七个多小时以后,飞艇已经抵达了石湖关上空。一场大战正在进行。从空中向下俯瞰,秦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将衣色驳杂的魔族军冲散。孙铿倚着舷窗,沉默不语。
从一个战场返回,到达另一处战场。方圆五百米的起降场是秦军不容侵犯的逆鳞。双方围绕着这块场地反复争夺,鲜血已经将黑土浸透,甚至都有了一些泥泞的感觉。
临降落前,一发红色火球擦着飞艇的边缘飞过,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幸好地面上的秦军赶上去,将隐藏在士兵队列里的魔族法师杀死,解除了来自地面的威胁。
飞艇摇摇晃晃地落在地面上,立刻打开舱门,韩康护卫着孙铿,第一时间就从飞艇里走了出来。
王素的指挥部就设在铁厂里,听闻飞艇降落,急忙将指挥任务交给身边的策士官。带着几个侍从官赶到降落场。正好看到孙铿朝着自己迎面走来。
看到孙铿右臂上的白绫,王素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站定了脚步,等着孙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他的面前。孙铿看到他发红的眼圈,紧紧地抿起嘴唇道:“陛下已于今日凌晨去世。”
王素怔住,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可是从孙铿嘴里得到时,顿时感到脑袋一阵阵的眩晕,眼前发黑。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身边的侍从官慌忙上前扶住。
“告诉我,你开玩笑呢!”王素狠命扯住了他的胳膊,嘶声道。
孙铿黯然摇了摇头:“陛下临终前最后一道命令是:只有等天海城安全了,他才会回来。”
“老子这就点起兵马,把眼前这帮魔崽子赶出去!”王素丢下孙铿,气咻咻道。
“等一等,还有一件事情。”孙铿道:“赢晚是陛下指定的继承人。我准备发电报通告西京方面。”
“电报线路并不安全。”王素看着他:“你这是打算把赢晚往火坑里推吗?”
“你放心好了,羽衣肯定会把一切事情都做好等着我们的。”孙铿笃定得道。
“但是……”
“时间紧急,王素大将军,陛下——需要你的支持。”孙铿别有深意的道。他紧紧盯着王素的眼睛。王素坦然回视着他:“我的忠诚,你从来都不用怀疑。”
长安,秦宫。
身穿黑衣的士兵粗暴的踢开了紧闭的殿门。议政大殿里的喧嚣声忽然停止下来,所有官员惊愕的看着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潮水一般的涌入。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擅闯帝国机要之地!”一个小吏站出来厉声呵斥道。
“内务部行动,闲杂人等退散。”一身戎装的萧冰走进来,冷冷说道。
“你们想要造反吗?”小吏却不吃那一套,跳出来大喝道:“这里的都是为帝国,为陛下鞠躬尽瘁的臣子!”
“我们是拨乱反正。”萧冰脸上露出粲然微笑,她轻轻地一挥手,就有两名士兵扑上来将小吏死死地按在地上。官员们惊慌地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萧冰从怀中抽出一份名单,淡然道:“按照名单上的抓人。不要太客气。”
带队军官应诺一声,士兵们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长安右相府。
即使被按在地上,姬承云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波动:“赢羽衣,你想清楚,这样的行为与开战没有分别。”他乜着眼睛阴狠地道。
“不就是开战么?”赢羽衣抬头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轻声道:“我等着便是了。”
“你真得不怕?”姬承云哼道。
“大敌当前,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放肆了。有眼睛的帝国人是不会被你们轻易蒙骗的。”
“别以为你们得了愚民的支持就可以为所欲为!要知道,他们可是一群翻脸不认人的东西!今天可以为了利益反对我们,明天也可以为了利益把你们推翻!”姬承云冷笑,看着赢羽衣:“不如我们合作?”
“哦,对了。”赢羽衣似乎想起了什么,轻轻伸脚拨弄着姬承云的脑袋,戏谑的道:“我不接受你们的投降。”她的脸色转冷,挥手命道:“拖出去!”
几百米开外的另一座宅邸中,是帝国大将皇甫嵩的住所。此时,闫长顺正安坐在皇甫嵩的卧室中,皇甫嵩站在卧室中,仔细的擦着一把手枪。
窗外,士兵们紧张地注视着这位手握权柄的大将军。他们在等待着一个命令。
皇甫嵩擦着那柄手枪,这是一把老旧的手枪,已经用了很久的样子,枪柄上的防滑纹都已经磨得有些模糊了。他仔细的擦拭着,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士兵。
闫长顺似乎也是不着急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微微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卧室里的气氛安静又轻松,与窗外如临大敌的紧张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甫嵩低微的叹息了一声,扳开手枪的卡榫,打开弹膛。六发子弹安静的躺在里面,似乎随时都可以击发的样子。他知道,自己手里的这支枪,恐怕只有一次射击的机会了。
闫长顺将翘起的脚放了下来,挺直了身体,望着皇甫嵩的背影。沉声道:“你想一死了之。”
皇甫嵩苦笑:“老闫,你的感觉还是那么敏锐。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陛下……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天衣无缝的啊。”
“只要你出手,就一定有破绽。”闫长顺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明白了,明白了……”皇甫嵩闪电般的将枪膛合上,将枪口顶在自己的下巴上。转过身来。
“最后一个请求。”皇甫嵩看着他的眼睛,快速地道:“放过我的两个小儿子。”说完,没等闫长顺答应,便决然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皇甫嵩健壮的身躯重重跌倒在地上。
过了许久,闫长顺才站起来,走到皇甫嵩的面前。蹲下来,俯视着他微微眯起来的双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他道:“其实,陛下不打算杀你……算了,你也是军人,应该不会喜欢那样被当成猪一样圈养起来的生活。还不如死了省心。”
他的低语,皇甫嵩再也听不到了。
军医队将尸体拖上担架,蒙上白布抬了出去。闫长顺走到宅邸门前,看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那是皇甫嵩的原配夫人,皇甫李氏。
“皇甫夫人。”闫长顺漫不经心的行了一礼。
“闫将军有何见教?”皇甫李氏屈身问道。
“皇甫大将军今日得了急症,突然身故。我深表惋惜。”闫长顺意味深长的为皇甫嵩的死亡定下了基调。
“是他福薄而已。”皇甫李氏冷冷答道。
“你明白最好。”闫长顺敛去了伪装出来的痛惜之色:“陛下需要你们这个幌子,来招降纳叛。如果不想你家三个儿子有事,那么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们知道。”皇甫李氏嘴角露出一丝惨笑:“所以,夫君死去,皇甫李氏不胜哀恸,也随之而去了。”说话间,嘴角流出一丝血迹。她的双腿一软,仰天倒了下去。手脚抽搐了片刻,脑袋一歪,就此气绝。皇甫家族人战战兢兢,看着夫人的尸首慢慢变得冰冷。生怕这满脸凶悍的将军的屠刀会斩落到他们的头上。
闫长顺根本不屑理会这些小鱼小虾。下巴一呶,一名军医便领命走了上来,细致的检查着尸体。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报告道:“是服毒。”
闫长顺点了点头:“好生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