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旅店内。
丁保走到关大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房间里传来关大平淡的声音:“进来。”
“先生。”丁保站在门口,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有事情过来说,我又吃不了你。”关大温和地笑道。
丁保往前走了几步,躬身道:“先生今日可有什么事情要小的跑腿?”
“没有。”关大答道:“你是不是有私事?”
丁保点点头道:“家里老娘等着我的薪水。如果先生无事,可否能让小的回家一趟?小的下午就回来。”
“去吧。”关大摆了摆手道。
丁保正要退下,却见关大皱着眉叫住了他:“你家在哪里?”
“小的家住在东三区第四大街第十一居民区。”丁保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放你三天的假。”关大道:“你回家好生休息。三天后在关夫子庙等我。若我没有来,你就拿着这个……”他随手一抛,将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丢进丁保的怀中。丁保莫名其妙的拿着钥匙,等着关大发话。
关大接着道:“去夫子庙庙祝那里,把钥匙给他。”
丁保点头答应了。关大见他答应的痛快,心中一动,摸出一袋子金币丢了过去:“这是你的报酬。你为人还算老实,只不过太老实了容易被人欺负。咱们主仆情分已经尽了,他日若是有缘,自会再见。”
丁保这才发觉,关大这是要把他扫地出门。拿着钥匙和沉甸甸的工钱,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看着关大,嚅喏了片刻之后,终究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先生保重,丁保告辞了。”
直到丁保离开,关大都没有再动一动。过了许久,一股冷风吹进来。关大才缓缓抽出了藏在腋下的匕首,苦笑着自语道:“算你命大好了。没想到傻人也有傻福。当时你若是再走进一步,我也将你杀了……”
……
近卫军总部后院。
肩背步枪的哨兵在路边踱来踱去。在他的不远处,一个佝偻的扫地工正在清扫着青石路面上的黄叶。巡逻队从扫地工身边经过,他停下微微喘息一会儿,待巡逻队走过去才继续扫着落叶。
哨兵站定了脚步,注视着扫地工永远不会完结的工作。落叶在他面前飘落,扫地工走过来。他没有抬头,用沙哑的声音道:“麻烦让一让。”
哨兵点头,转身离开。“沙沙”声似黄叶落地,哨兵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扫地工也不知跑去了哪里。过了片刻,扫地工从密林里走出来。他依旧拿着扫帚,慢慢地向前走着。
沙沙的落叶声持续响了起来,看来秋天到了,黄叶也耐不住寂寞。扫地工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头。依旧迈着慢吞吞的步伐,时不时把青石板上的落叶扫到一边。
赢晚叹了一口气,将桌案上最后一份文件拿起来。连续多日的工作让他腰酸背痛,他揉了揉已经木得毫无知觉的腰,提起笔在文件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章英夫已经熟悉了他的习惯,知道这是他结束工作的前兆。果然,赢晚将最后一份文件搁在桌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完成了?”章英夫问道。
“陪我出去走走?”赢晚展颜笑道。
章英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先一后走出小楼。一阵清爽的风吹来,赢晚抽了抽鼻子,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喃喃道:“不知道天海城那边怎么样了。魏溪他们应该在回程的路上吧?”
章英夫皱了皱眉,轻声道:“殿下,我认为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间。”
“嗯?”
“有麻烦要来了。”章英夫将他拉回到小楼中,厉声喝道:“全体一级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假山上的火神机枪位突然转动起来。黑洞洞的枪口森冷无情的瞄准了小楼正门。令人心悸的转膛声响起,下一秒,一条火舌喷吐出来,向着小楼正门横扫而去。赢晚从门缝中看见,五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男子,从树林中跃出,快速的向着小楼方向冲来。他还想看清楚一点,但是被章英夫粗暴地按在地上。
正在列队的士兵死伤枕藉,章英夫死死按着赢晚的脑袋伏在地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中,只听到他在那里念念叨叨的诅咒着什么。
“你说什么?”赢晚试图挣脱他的掌控。
章英夫冷冷道:“不想死的话,就趴着别动!”
假山上的机枪塔存弹量并不多。大约消耗了两个弹匣之后,枪声停了下来。章英夫小心的朝外看看,顿时便招来了一阵乱枪射击。他缩头不迭,弹雨纷飞中,也不知是弹片还是碎砖碴划过了他的脸颊,一缕鲜血顺着腮边流了下来。他胡乱擦了一把,提着枪对着小楼正厅里几个残存的卫士道:“我数三声,咱们一起冲出去开枪。”
卫士们点头答应,攥紧了手里的短枪。
“一……”
刺客们走过湖边小路,举起手枪对着垂死的卫士扣动了扳机。
章英夫低头将赢晚推向更加安全的地方。
“二……”
“三!”
章英夫带着卫士们冲了出去,正好与短披风们撞在一起。双方相距不到二十米,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枪声大作!
这是比肉搏战还要残酷的短兵相接。小楼前只剩下章英夫和一个伤痕累累的卫士还保持着站姿。而对面的方向,也只剩下一个刺客还站立着。
反应过来的警备部队向小楼全速逼近,章英夫狞笑着向刺客逼近。刺客丢下打光了子弹的转轮手枪,转身就逃。但是被冲上来的士兵逼退回来。狭窄的后院挤满了士兵。枪刺如林,闪着慑人的寒光。刺客已经无处可逃,他绝望的看着四周,僵立片刻,然后咬碎了含在口中的毒丸。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场失败的刺杀。急急忙忙赶来的老白看着章英夫,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好在赢晚毫发无伤,章英夫低声道:“这里已经不能再呆了。”
老白点了点头:“你带着心腹保护殿下,现在就离开。我稍后就会对整个近卫军总部进行一次全面清洗。这些人能够这样轻松的混进来,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
章英夫点了点头,命令士兵保护着赢晚朝外走去。他们一行六人,踏上了湖边的石板路。
石板路的尽头,扫地工依旧佝偻着身体,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怖中恢复过来,全身都不可抑制的颤抖着。章英夫和赢晚慢慢向他靠近。
二十步,十五步!
十四,
十三,
十二,
十一……
章英夫忽然站定了脚步,眼神定在扫地工身上。扫地工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
“我们见过?”章英夫沉声问道。
扫地工只是深深的躬身,没有回答。
“英夫将军,我们走……”赢晚拍了拍他的后背道。
章英夫迅捷无比的拔出了身边士兵的手枪,推弹上膛,瞄准了扫地工连连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响让所有人的神经再次绷紧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白赶过来厉声喝道。
章英夫将手枪抛还给身边士兵,转身过来道:“有一个残存的刺客,被我杀了。”
士兵冲上前去,将扫地工的尸体挑翻过来。他仰天躺着,微眯着的双眼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章英夫的最后一枪直接掀飞了他的头盖骨,青石板路面上,流淌的红和凝固的白斑斓混杂着,配上枯黄的落叶形成了一副诡异的抽象画。一柄转轮手枪从扫地工的怀里滑落出来。
“我们走!”章英夫没有再看死者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赢晚迈着稳定的步伐踩过沾染了血迹的青石小路。军靴踩过流淌着的鲜血,血腥味冲的他的脑袋发晕。
半个小时后,西京中心区,丽都官邸。
来自于玉门关的骑兵接管了官邸的所有防务。章英夫检查过防御之后,回到了赢晚的居所中。
“殿下,一切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那样我就放心了。”赢晚轻声道:“查清楚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了吗?”
“最后被我打死的那个扫地工,名叫关大。”章英夫道:“这个人是一个独行杀手。擅长近距离刺杀,而我们站定的位置,恰好不在他的有效攻击距离之内。”
“这样的人也能进入到近卫军总部里来,这是不是说明了什么问题?”赢晚道。
“是啊,说明了很多问题。”章英夫道:“显而易见的一个就是——近卫军总部的原主人,恐怕难辞其咎。”
赢晚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我想去休息一会儿。防御事情就要交给英夫将军了。”
章英夫知道这少年的心中恐怕承载了太多的阴影。他并没有对自己的言论而感到一丝悔意。因为:少年总是要长大的。而成长的代价,却总是那么的血腥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