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九月二日,晴。咸阳西南郊二十里铺,二号土楼。
正值一年之中最美好的一个阶段,空气的通透性极好,湛蓝的天空让人瞅着就很舒服。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午后的阳光也没有盛夏时那么毒辣。透过玻璃窗照射在人身上,产生懒懒地感觉。似乎连以往重要的工作也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羽衣的办公室占据了二号土楼采光条件最好的一段位置。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盛夏或者寒冬,房间里唯一不缺乏的就是满满的阳光。而谁也不曾知道,在阳光覆盖的二号土楼下方,掩藏着怎样的残酷。
萧冰轻轻在门外敲了敲门,然后走进来。她一屁股坐在暄软的沙发上,翘起一条纤长的腿压在另一条腿上。脸上掩饰不住的是疲惫与失落。
“怎么啦?小冰冰。”羽衣伸了一个懒腰,轻声笑道。
“真想不到那家伙是条汉子。我的手段都用尽了,但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别着急。”羽衣安慰道:“他肯定有所倚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一点点地消磨掉他的锐气。”
“但是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萧冰抬眼看着羽衣,急切的道:“殿下,我们是不是需要向西京方面发出警报?”
“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羽衣道:“还需要怎么发出警报呢?”
萧冰沉默。
羽衣看着她展颜笑着宽慰道:“你不要担心了。姚启林和姬承云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我们需要做得就是将他们在长安捅出来的篓子弥补好,其他就交给男人们去解决吧。”
“希望一切顺利。”萧冰喃喃道。
……
与此同时,西京。同样是一个完美的晴天。稍微有些不足的便是恼人的北风呼啸而来,让穿着秋装的士兵感到一丝丝来自于北方的寒意。
章英夫卫陆续赶到西京之后,老白对于西京防御面总算是放心了一些。最起码手里有了一支可以信任的力量存在,而且是帝国少见的骑兵卫。这总算弥补了内务部队缺乏重武器的缺憾。保卫皇室继承人的防御圈也更加的立体化。
皇甫罡离开以后,赢晚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一个正牌的侍从官。章英夫当然知道谁最适合这个位置,但是这个人已经在半个月前被自家大哥赶回长安去了。他也只好将自己身边的侍从官暂时派给赢晚,反正他的身边没有什么特别繁重的任务。每日午后闲暇时分,陪着赢晚在近卫军总部的后花园溜达一圈,算是解乏了。
赢晚低头认真批阅来自帝国各地的公文,这位少年继承了赢氏皇族一贯的严谨作风,自从皇帝将内政交给他之后,便日日批改不辍。即使偶有小恙也绝不偷懒。章英夫倍感无聊,起身告退。赢晚也无暇理会,只是挥了挥手权当作别。章英夫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出总部后院的小楼。
看到章质夫从后院小楼出来,关大急忙低下头。认真的清扫着石板路上的枯黄落叶。帝国继承人不是那么好杀的,在行动之前,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关大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传过来,心中一凛,手上的动作却是不紧不慢。一下下地把落叶扫到路旁,归为一堆。章英夫没有任何停留的,从他身边走过。关大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石板路距离皇室继承人的居所,不过五十步的距离。而这五十步,应该是自己这辈子最难走的五十步。关大清扫着路面,不时抬起头,将自己所见一一记到心里。有一块拼图,正在渐渐成型。当拼图完成的那一刻,便是自己动手的时候了。他如是想着,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扛起扫帚,与过来替换的老人交接。然后,他以缓慢的步态回到了工人小屋。
半个小时后,关大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容貌,从近卫军总部走出来。这一切,他做的天衣无缝。谁也不会把一个老得走不动了的清洁工和这个风华正茂的供货商联系在一起。在门口岗哨处填写了自己的假名,关大点头向士兵告别。然后走向自己的住所。
听到门响,丁保忙站起来躬身候着。关大冲他点了点头,道:“今日叫你去的那些家都怎么回话?”
丁保答道:“回先生的话,曾生不在家,其他人都已经答允了。”
关大从箱子里拿出十几枚金币来,吩咐道:“你去西京最好的酒馆,订一桌酒席,今天晚上要用。”
丁保点头应是,拿了钱出门。关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起身关上房门,来到桌前。检查了一下自己临走前安装的小机关。一切正常,看来这个丁保确实表里如一。
他在窗前坐了下来,拿出一份已经完成差不多的绘图。在上面画上了最后发现的岗哨。拼图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华灯初上,近来西北两方向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西京的繁荣。夜晚出来遛弯的人依旧不少。街边的小吃摊上也坐满了人,关大领着丁保慢悠悠的在街上走着,反正时间还早,他也不愿意去那个纷杂扰乱的酒馆等着。
最后的计划存在于脑海中,一遍遍的过着。作为一名刺客,他需要这样完美细致的策划自己的每一次行动。可以想象的是,自己的一击将会载入史册。无论是恶名还是褒扬,都与他无关。关大只会对眼前的利益感兴趣。风暴洋上一座小岛,外加富可敌国的财富。
他正在走向自己的暮年,为了自己的后半生,接这样一单买卖是可以接受的。至于帝国会为此变成什么模样?抱歉,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以内。
小吃摊旁边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关大经过的时候,伸出手里的破碗挡住了他的去路。他眉头一皱,甩手丢出一枚金币。金币落在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乞丐连连磕头,千恩万谢的爬起来朝路边走去。饥饿的家人正等待着这救命的及时雨,可是没有走出几步,另一个乞丐就站起来,狠狠地将手里的板砖砸在他的脑袋上,鲜血和脑浆流出来。他浑然不顾满身的血腥,抓起死者手里的钱币,飞也似的逃出去。
然而,他并没有逃远。三四个闻声赶来的城防军士兵很快就追上了他,棍棒和皮鞭胡乱抽打到他的身上。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僵了片刻,然后软软倒在地上。即使被活活打死,他的手也没有松开,死死地攥着那枚金币。一个城防军士兵踢了他的尸体一脚,费力地掰开他的手指,将它收到自己的怀中。
城防军士兵收队回去巡逻,与关大和丁保擦肩而过。路边,两具尸体孤零零的躺着。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们哪怕一眼,关大将失而复得的金币拿在手里,低沉的声音问着身后的丁保:“财帛动人心,一个小小的金币尚有如此巨大的魔力。”
丁保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回答。
关大道:“我且问你,有几人为这金币而死?”
丁保想了想:“至少六人,或许更多。”
“哦?何以见得?”
“乞丐的家人要饿死了。”丁保老老实实的答道。
“家人?”关大笑道:“这些乞丐不劳而获,还有家人愿意跟着他们?”
丁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他曾经见过拖家带口到酒馆讨饭的乞丐。不过被自己的老板给赶走了,后来……他在酒馆的后街上看见了那一家乞丐的尸体。想起这个往事,他不由得有些黯然。关大似乎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问道:“怎么,为这件事情感到伤心了吗?”
“不是……”丁保嚅喏道。
关大冷笑一声,也不再说什么。背着手走了几步,仰起头道:“这本就是个吃人的世道。”
两人说着闲话,酒馆已经到了。关大给他几个金币,将他打发离开。自己施施然走了进去,早就有酒保在酒馆门口候着,将他引入一个雅间之中。他推开门,看到这是一个套间。这间屋子,还不是用餐的地方。三四张沙发靠墙摆着,中间方桌上摆着几样点心茶水。却没有看见人。关大寻思大家这会应该都在里间,他也不着急,吩咐酒保开始上菜。
酒馆早就准备好,就等着关大发话。连同着冷热菜品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个半老徐娘。关大毫不假辞色的给赶走了。关上房门,回身看着几个先期赶到的伙伴,沉声道:“各位,今天到这里来是商量大事的。想玩女人的,等事情了了,让你们玩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