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人类抬着英雄的棺椁!
—— ——罗曼·罗兰
———————————————————————————————————————————————————————————
秦历715年八月三十一日,晴。天海城,秦军焚化厂。
在炮声隆隆中,朝阳穿过一片血色的云霞,将光辉洒向大地。冷冽的北风,将焚化厂难以让人忍受的焦糊味道吹散。炉前的火舌已经没有了深夜时的嚣张,如同一条垂死的蛇一样吐着芯子。炉边的温度快速地降低下来。刚刚还是让人浑身燥热;这会儿,就得穿上棉衣了。
鲁耀秦叼着一支皱巴巴的烟卷蹲在土坎上,眼瞅着焚化炉前堆满灰扑扑的陶罐。昨夜后勤总医院送来的一百来具尸体,已经焚化完毕了。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看看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他们都送回后方。现在,战事激烈,一切都为前线服务。原本答应向后输送的骨殖罐,也已经无限期向后推迟。每天飞艇返程的时候,都要拉上几十名重伤员。在医疗资源更加充裕的大通,重伤员们才能得到更加好的救治条件。活下来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独腿队指挥走过来,桦木假腿蹬在冻土上,留下一个个马蹄状的凹坑。他站在陶罐面前,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问道:“老鲁,都收拾好了?”
“嗯……”鲁耀秦眯着眼睛,烟卷快要烧尽了,他贪婪地将最后一口烟气吸进肚里,缓缓地吐出来。将烟屁股按进泥土里,抬起头道:“放心吧,一个骨头渣都没有漏下。都全乎着呢。”
“哦。”独腿队指挥闷闷的答了一声。他掏出烟盒,丢给老鲁一根,自己点上。轻声道:“昨天……又烧了多少个?”
独腿每天过来就只有这件事情。老鲁盼着得到他手里的军官专用烟卷,又不愿意再触碰心里的那道伤疤。这种煎熬的情绪每天都会折磨掉他的所有空闲时间,然后在独腿来到以后烟消云散。然后开始新的一轮循环。
“带上凌晨送来的那一百零一个,昨天一共一千六百六十六个。挺吉利的。”老鲁将那根香醇的烟卷珍而重之的放进上衣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军士烟卷点燃,学着独腿的样子将烟卷夹在手里。
“都是命啊。”独腿感慨了一句。无言地拍拍老鲁的肩膀后离开。老鲁低头凝视着地上留下来的凹坑,一时间有些走神。直到附近炮兵阵地的隆隆炮声突然响起,才将他骤然惊醒。他打了个哆嗦,手里的半截烟卷险些掉到地上。
战斗又开始了!他想。看着炉膛里快要熄灭的火苗,猛地愤怒起来。高声喊道:“人都死哪里去了?过来,添柴火!别让火熄了!”
……
魔族军持续多日的高压战术,已经将秦军外围防线全部铲平。前方便是城墙,双方之间阻隔的,就只剩下空气。一天前,秦军已经主动放弃了外围的最后一道阵地,退入到了天海城之中。得益于每天至少一艘飞艇的往返,陈暮早已经知晓了那支从南面增援而来的魔族军的存在,他绝对不会给米卢斯子爵可以威胁到自己唯一生命线的机会。宁肯放弃北线的缓冲区,也要将兵力调到空虚的南方——秦军像是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完成了他与陛下制定的最后一块拼图。
指挥部里点燃了四个火炉,熊熊燃烧的火苗将每一个策士官的脸膛烤得通红。不用穿上外套,只穿着衬衣就热得浑身冒汗。陈暮和一帮年青人一样的打扮。只不过,对于帝国皇帝而言,似乎温暖这个词已经从他的字典里被刨出去了。
他坐在一张软榻上,软榻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他穿着全套的秦军冬装,披着加厚加重的大氅。即使这样,也不能让他感到一丝丝温暖,他烦躁地皱着眉头,直到侍从为他的膝盖上盖了一条狐皮后,他的臭脸色才和缓下来。
天海城并不大,四纵四横不过八条街。坐在城中心指挥部里,依稀能听得到城墙上大炮的轰鸣,偶尔情报军官出入的时候,还会把浓烈的硝烟味儿带进来。每当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便会发出一阵令人心悸地剧咳。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担心着,陛下会不会把某个器官咳出来。
情报军官在皇帝陛下的咳嗽声中,有些忐忑的走进指挥部。他能够感受到侍从们那种想要杀人的眼神,可是军情的紧急性让他没有办法拖延。他也只能微微欠身,向尊敬的陛下表示歉意。
走到陈暮身边,将一张绘图交给已经操劳多日的指挥官:“陈长官,这是今天四号艇送来的最新敌军态势图。”
每一艘飞艇上都有一名策士官和一名画师。这是来自于皇帝陛下的钧令,他宁肯少运送一些弹药,也要让秦军能够得到及时可靠的情报。
陈暮盯着敌军态势图看了一会儿,轻笑道:“南面来的魔族军转道去和米卢斯汇合了。”
“你啊,还是太谨慎。”赢祯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冷笑道:“听我的多好?我们只要把城里的近卫军调动一下,就会让那些猪头猪脑的家伙们上钩。然后,趁势把这支援军打残。你冬天的压力也会小一些。现在好了,米卢斯得到了一支完整的援军。我看你这冬天可怎么才能熬过去?”
陈暮轻轻掸着那张绘图,看着脸色发暗的赢祯,哂然一笑道:“陛下,现在天海城我可是指挥官。”
“要不是我精力不济,怎么会把这殊勋让给你?要知道,你的战术可是我教的。”
“正因为是您教得,所以您对这个学生应该很放心才是。”陈暮笑道:“您还是将养好身体,等局势安定了。好回石湖关去安排您的大事吧。”
在陈暮与赢祯之间,两人从不讳言生死。赢祯叹了一声,悠悠道:“我恐怕是回不去了。到时候你可要做晚儿的忠臣啊。”
“我是你的人。”陈暮轻描淡写的道:“皇太孙殿下自有他的忠臣义士。”
“你这混蛋。”赢祯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别给我整这些没用的。乖乖得给我打好这一仗,我那乖孙儿自然会好好的犒劳你。”
两人笑谈几句,便将这事揭过。赢祯心中总有一丝担忧,他的时日无多,而赢晚又太小。主弱臣强的格局并不是他所期望的。但是,忠于皇室的人中,又唯有这几人可堪大用。他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目光遥遥望向南方。希望赢晚不要辜负自己的重托才好。
……
四天时间,走完了五天的路程。这对于魏溪和他的第三卫而言,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场战争中,他扮演的角色实在有些尴尬。押运着天海城亟需的粮草辎重,来到了距离战区不到二十里的一片坡地上。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狮鹫,意味着这已经接近了战区。或许下一刻钟,就会有敌军从不可知的方向突击过来。行进中的秦军是魔族军最馋涎的猎物之一,魏溪可不想自己一辈子的英名被大意给毁了。因而在发现狮鹫的同时,便命令秦军由行进状态转为战备状态,外围的哨戒部队保持高度警惕。然而,蹊跷的是,预料中的魔族军袭击并没有到来。虽然感受到了魔族军探子的窥视,可是却没有一支魔族军来阻截他们。就这样让魏溪一路通畅的走完了最后二十里行程。
天海城的轮廓已经在望。过了少顷,几骑战马从城池那边奔来。马上的骑士在马背上站起来,高声道:“前面的是哪支部队?”
“是近卫军第三卫。”骑在战马上的王易高声答道。
对面的骑士稍微愣了一愣,迅即明白过来:“你们是西京那边过来的?”
“正是!”李忠拍马上前:“麻烦给领个路。我军此行携带大量物资,麻烦师兄给领一条平坦的路。”他已经看清,对面马上的骑士是一名卫将。
“随我来。”那卫将拨转马头,在前领路。大军随之转向,朝着天海城唯一开启的城门——南城门方向行去。
这是自开战以来,秦军所派出的第一支同时也是唯一一支援军。如同一枝强心针一样,给连日鏖战的天海城守军注入了新的活力。可是,与欢腾的秦军官兵不同,有人对于这件事情却是大为光火。
情报军官快步走进指挥部中。情绪激动之下,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陛下与陈暮两人脸上那难看的表情。
“陈长官,这是西京方面援军运来的物资清单。您请过目。”
陈暮接过后,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去看。而是放在一边,情报军官这才看到皇帝陛下和陈暮的表情。他立刻低下头,转身想要溜出去。可是,赢祯却开了口将他叫住:“站住!”
“是,陛下。”情报军官心中叫苦,却是立刻恭谨的转身,躬身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带队的军官是谁?”赢祯的语气和缓,这与他那张谁看谁知道的臭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旁人弄不清楚到底哪个才是皇帝陛下的真正情绪。
“第三卫卫指挥魏溪。”情报军官不敢怠慢,低着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