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祯陛下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嘴里喃喃道:“魏溪?有点印象。”他将手伸进狐皮里,抽出一柄手枪。他颤抖着手打开弹膛,检查着枪况。
情报军官一直偷眼看着赢祯的一举一动,见他把手枪掏出来时,心头猛地一跳,低着头斜眼看一旁的陈暮。只见陈暮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端着一杯热茶小口呷着。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赢祯陛下的举动。
赢祯终于检查完了手枪,利索的合上枪膛。抬眼看着情报军官,冷哼道:“你过来。”
情报军官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一小步。赢祯怒道:“靠近点!”他拎着手枪,朝着自己脚边点了点道:“站在这儿!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情报军官感觉这指挥部里可真是热,他的军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缕湿发耷拉在眼角边上,汗水顺着头发流下来,从脸颊上爬过。痒痒的,让他想挠又怕惹怒了皇帝陛下,真得被一枪崩掉就太不值了。
赢祯冷冷瞥了他一眼:“怕什么?”他将手枪调转过来,枪柄朝外递过去:“拿着。”
情报军官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拿,可是却觉得有些不妥。抬眼求助的望着陈暮。陈暮见皇帝陛下是要“图穷匕见”,干咳一声,放下茶杯道:“陛下,这是干什么?”
“把那个魏溪……”赢祯陛下哼道:“给我毙了。擅离职守,哼!”
“毙了?”陈暮冷笑一声道:“毙了就能够解决问题了吗?”
“总能让我一泻心头之恨!”赢祯道:“这个混蛋还有那个老混蛋以及那个小混蛋!三个混蛋一起发疯,为什么没有一个冷静一点的?”
情报军官几乎快要被他绕晕了,象牙白的枪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陈暮忍不住道:“你应该先让这位可怜的军官回到他的岗位上去。然后,你不妨让魏溪过来。我们好好地问一问赢晚的情况……问一问他的打算。”他顿了顿,又道:“说实话,我对这孩子的勇气有些赞赏了。”
赢祯摆手打发走了情报军官,将他的手枪收回到了狐皮裘下。轻声道:“让那个魏溪过来吧?”
“别真的给毙了。”陈暮取笑道。
“若是个热血冲脑袋的家伙,我不介意用枪子让他冷静冷静。”
……
有新的援军抵达,有些摸不清头脑的魔族军停止了进攻。偃旗息鼓缓缓退后。战场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有猎猎北风将硝烟和血腥味儿吹散。空气中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甚至还有一点青草的腥气蹿进鼻孔。给人以祥和安宁的假象。
一群乌鸦落在城墙下,试图从这尸横遍野的疆场上找到一点可以果腹的食物。一只乌鸦迈着悠闲的步伐踱过一张冷漠地脸,它俯下身,啄出一颗崩落出来的眼球,正想要大快朵颐的时候,城门开启的声音惊扰了它们,乌鸦鸣叫着四散纷飞。鸦群飞去,几十个臂缠白布的后勤兵走出来,他们带着引火物和燃料,开始例行的战场清扫工作。担架队在城门那里等着,尽管这场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天时间,还是有人要无奈的离开。
魏溪刚刚带着李忠走进城里,就碰上了一条长长的运送担架的队伍。刚刚被解放成为秦国国民的三号城奴隶们,脸色木然的抬着担架。每一副担架上,都有一条刚刚逝去的生命。街巷有些窄,魏溪站在路边,肃立。他摘下军帽,目视着战死的士兵从自己面前经过。在他的身后,李忠也是同样的一副表情。
独腿指挥走在最后,他独特的桦木假腿敲击在青石板路面上,发出有节奏的“踏踏”声。看到魏溪和李忠两人,他微微点头朝他们示意。然后与他们擦肩而过。
“等等……”魏溪戴上军帽开口叫道。
“你有什么事情?长官。”独腿指挥站定脚步,费力的转回身,看着魏溪肩膀上的军衔,然后不情不愿地询问道。
“战斗……”魏溪张了张口,决定还是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也许那样他可以好受一点:“每天都是这样么?”
“今天还少一些。”独腿指挥咧咧嘴,苦涩地笑道。
魏溪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独腿指挥微微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奇异的脚步声慢慢远去,魏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狭窄的弄堂里,这才转过头,对着李忠说道:“我们走吧。”
指挥部坐落在城市中央,一座看似普通的两层小楼。是原城主府所在地,并没有在战火中遭受更大的破坏。后来,打扫这里的士兵们还从地下密室里揪出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魔法师。不过在当天晚上,那个魔法师就死了。没有能够活捉三号城的城主和法师,也是萧润最大的遗憾。
魏溪和李忠站在寒风中等候陛下的接见,不知怎的,两人老是感觉门口站着的士兵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同情。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之感。
站在寒风之中等待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看到了一个侍从懒洋洋得走出来。
“你是魏溪?”侍从翻着白眼问道。
“正是。”魏溪欠身道。
“进去吧,陛下等着你呢。”
“好。”魏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遭到侍从的冷遇,但是此时面见陛下的激动之情已经自动将一切全部忽略。他踏上台阶,轻轻地推开了指挥部紧闭的木门。
在魏溪的想象中,指挥部里应该是这样一副景象:策士官忙碌着来回走动,皇帝陛下和陈暮站在中央大沙盘边缘激烈的争论,房间里充斥着一股烟草的味道,空气激烈的似乎要爆炸开来。然而,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
策士官们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四个大火炉将屋里烤的温暖如春。赢祯坐在软榻上,正冷眼看着他。魏溪心中一沉,隐蔽地四下扫了一眼,看见陈暮低头坐在一个火炉前,慢条斯理的伸出手烤着火。似乎没有察觉魏溪带着李忠走进来的样子。
魏溪迈着七十五公分的标准步伐,稳定的走向皇帝陛下。站在距离陛下三步远的距离时,左脚站定,右脚跟上贴着左脚做出一个标准的立正姿态。他带着一种朝圣者的心情,望向久违的皇帝陛下。
“就在几分钟前,我甚至想要一枪崩了你。”赢祯看着他,冷淡地开口。
“不知属下何罪之有?”魏溪朗声回答道。
“你想想自己的任务是什么?”赢祯冷笑道:“现在你应该在西京,好好卫护着赢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需要你们来增援吗?”
魏溪道:“大军孤悬在外,粮草断绝。虽有飞艇支援弹药,不过杯水车薪。我军此行带来必须的弹药和医疗物资,可为大军解燃眉之急。”
“你知道,到今天为止。出征的大军共有多少伤亡了吗?”赢祯冷笑问道。
“属下不知。”魏溪低头回答。
“我告诉你:从八月十二日攻下天海城开始,到今天上午为止,出征的十个卫,共有两万七千三百一十一名士兵阵亡,一百六十人失踪。还有八千名重伤员,出征士兵几乎人人带伤。”赢祯冷笑一声接着道:“如果按照统帅部那帮蠢货来计算的话,老子麾下十个卫已经算是丧失战斗力了。然而,你看到了。天海城依然在,魔族们依然对我们无计可施。你有什么理由来?说说吧,到底是赢晚那个小兔崽子,还是白波平那个老兔崽子?”
魏溪只能无言以对,陛下此时有些像是没事找事。他心中能够猜出陛下缘何光火,无非就是自己这支未来的陛下亲军出现了此处罢了。对着自己发过一阵火之后,大概就会恢复正常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皇帝陛下的怒火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狠狠瞪了魏溪一眼,端起桌边的药碗抿了一口。皱着眉道:“说说吧,赢晚和老白的计划是什么?”
“打通西京到天海城的运输线,然后我们将会返回。如果有必要,我们将会留下一个卫来充当援军。”魏溪答道,他愣了一下,接着补充道:“将会为这边带走一些伤员。减轻天海城的负担。”
“伤员会不会拖慢返程的速度?”赢祯问道。
“西京那边调来了章英夫,所以我们无需紧张。而且,这个时间章英夫也应该到了。”
赢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老白在这么布置也算妥当。那么你们也不必在此过久停留。带着伤员马上回程。”
“遵命。”魏溪俯首答道。
“好,去吧。”赢祯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陈暮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魏溪看了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一眼,向陛下敬礼,然后一个干脆的转身离开了指挥部。
房门吱呀一声响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过了许久,赢祯才抬起手,轻轻地将眼角的浊泪拭去。他看向陈暮,笑道:“滚过来,陪我聊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陈暮站起身,捧着杯热茶走过来。看着赢祯老泪纵横的模样,轻笑道:“陛下,您似乎变得心软了呢。”
“人之将死,其心也善。”赢祯淡然道:“我是老怀大慰啊!有这样一个好孙儿,我即使现在死了,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是啊,有孝心,又有胆量,看上去是个明主的样子。”陈暮将茶杯放在沙盘边上,笑叹道:“可惜我有些老了。”
“你都自称老了,那我算什么?”赢祯道:“是到了该铲上最后一锨土的时候了么?”
“真不愿意让你就这么死啊。”陈暮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
“生死有命……我已经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