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去,餐桌上的食物也渐渐冷凉。只不过三个人都没有动筷的心思。安宇能够体会到孙铿现在那种焦躁得情绪。这种情绪他在陈暮的身上同样的看到过。尤其是得知了皇帝陛下已经不久于人世的这个残酷事实之后,陈暮的焦躁烦闷更加明显。
即使在饭桌上,孙铿都没有放下他手中的速写板。地板上已经堆叠了十几页写满了数字和图形的废纸。安宇倒是好奇的看过,但是丝毫搞不清楚一团乱糟糟的线条到底有什么作用。
“这是什么?”安宇忍不住问道。
孙铿没有抬头,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过深,外界的响动对他而言不过是杂音而已。安宇想要拍桌子怒吼,赢晚拉住他,低声道:“现在不能打扰他。他有事情要忙。”
“乱写乱画吗?”安宇的手指快要指上了孙铿的鼻尖。
赢晚摇头:“他在工作。”
“工作?”安宇讥讽的笑笑:“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想一想该怎么阻止那两个发疯的半老头子。”
安宇的嘲讽将皇帝陛下也绕进圈里。不过赢晚能够体会到他的心情,正如安宇明白陈暮和孙铿一样。
“你不懂他。”身后传来陈暮低沉的声音:“他在用自己的方法来试图挽救我和陛下。”
“我不明白。”安宇抬起头,没好气的看着他:“等在这里等待魔族军攻来多好?非要去做一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没做过怎么知道做不到?”陈暮大步走进来,坐到餐桌上,皱眉看着已经冰冷的晚餐:“你们也没有吃饭?”
“谁有那个心情?”安宇撇着嘴道:“看他就已经饱了。”
“这些留给他吧,我们去另一间屋子里。”陈暮看着依然沉浸在绘图工作中的孙铿,淡淡得道。
隔壁房间,勤务兵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油饼,陈暮拿起一个狼吞虎咽起来。看着赢晚疑惑道:“吃啊,你怎么不吃?”
“我吃不下。”赢晚低声道。
“必须吃。”陈暮将油饼放进赢晚面前的盘子里。
赢晚拿起油饼,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陈暮看着他,几口把嘴里的食物咽进肚子里去。喝了一口热汤:“刚刚接到陛下发来的电报。石湖关太危险,你需要在晚些时候回到西京那边去。老白已经到了西京了。这里毕竟还是前线,你没有必要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但很快不是前线了不是吗?”赢晚皱眉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呆着。”
“幼稚!”陈暮毫不客气的训斥道:“帝国的继承人没有意气用事的权力。”
“但是帝国皇帝和将军就有这样的权力吗?”赢晚沉声反驳道。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你安安稳稳的坐到那个位置上去。”陈暮舒缓了一下情绪,伸出满是油腻的手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们不想节外生枝。如果魔族军没有打过来,那么我们也就只好打过去。帝国需要战争,而你作为帝国未来的皇帝应该更奢望这场战争。”
“我不认为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诚然,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哪一场战争能轻松的等待着你准备好了再去开打呢?如果不是这场大雪,我估计再有三五天时间魔族军就会大举南下。但是现在……”陈暮摇摇头:“冬天已经提前到来了。领军的不是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魔崽子们没有那么强烈迫切的作战欲望。他们会等待,会观望。看看我们是不是先放松警惕了;看看我们是不是忘记了外面的强敌环伺的危险处境而迫不及待的开始争权夺利了。而不管他们怎么想,都不会想得到我们会主动出击。所以,看上去我们是没有准备好,然而真正没有准备好的是那些自以为是的魔崽子。”
“所以我无论是在西京还是石湖关都没有任何关系对吧?”赢晚淡淡的道:“战线向北推进,石湖关将不再是前线。所以在这里和在西京是一样的安全。”
轮到陈暮语滞了。他干笑几声:“好吧,如果你愿意在这里呆着我自然没有意见。但是陛下会生气。你知道……这对于他的病情很不好。我会向陛下如实描述,你明白?”
赢晚白净的脸庞涨红了。他沉默不语,愤怒得望着陈暮。陈暮没有理他,转头对着安宇道:“你去兵站通知荣誉号加水加煤。今天晚上就让他去西京那里。嗯……在大通停一下,陛下要见他。明白了吗?”
安宇沉稳的点点头,看了赢晚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快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陈暮轻声道:“见了陛下以后,少提战事,多提提你们的琐事。他现在愿意听这个。”
“孙铿呢?”赢晚指着隔壁房间问道。
“他会留下来。”陈暮淡淡道:“陛下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赢晚不知道自己将会何时再返回这个帝国北部边城。但他肯定的是自己会很快再回来。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将拿起这个帝国最沉重的权杖。他转头看了安宇一眼,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上了火车。
荣誉号发出一声长鸣,缓缓驶离了兵站。安宇望着远去的列车,哈出一口白气:“一路走好,陛下。”
大通,城主府。
现在已经是帝国皇帝临时官邸。皇甫华侧耳倾听着卧室里的动静,安静的像是空房间一样。他叹了一口气,走到房间外面,低声对几名皇家医生道:“你们都盯紧点儿,一有情况马上通知我。”
皇家医生们脸色沉重的点着头。皇甫华稍稍有些安心,走到院子里。
一个军官疾步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什么事?”皇甫华沉声道。
“皇太孙殿下来了,就在门外。”军官回答道。
皇甫华骤起眉头:“陛下刚刚睡着。”
“可是……”军官为难得道:“这是陛下的命令。很抱歉,他直接将命令传达到了我这里。”
皇甫华摆手道:“愣着干什么,快点请进来吧。在外面小心冻着了。”
“是。”军官敬了一个礼,转身跑出去了。皇甫华转头看着那寂静黑暗的宅院,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情绪。
几分钟后,军官领着赢晚急匆匆走进来。皇甫华看着他,轻声道:“陛下刚刚休息。且请让他多睡一会儿。”
房间里传来赢祯的声音:“让他进来,少休息一会儿也要不了我的命。”
皇甫华转身,躬身称是。赢晚越过皇甫华,越过积雪重压的花树,越过回廊,走进房间之中。
黑暗的房间里并没有点灯。借着外面积雪反射的微光,赢晚看见祖父斜倚在窗前椅子上,看不清表情。他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找了一张杌子,坐在他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他双手攥住老人干枯瘦弱的手,眼泪潸然而下。
老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别怕,我在身边呢。”
两人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赢祯伸手拧亮了油灯,端详着眼前的少年,忽然笑道:“长高了,也黑了。这才多久没见,你就已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那家伙待你怎么样?”
“还好。”赢晚言简意赅的道。
“你来之前我还在想:就这样把他的枷锁揭开是不是太快了。我走了以后,你能驾驭的了他吗?”
“论才智,他兴许与先祖不分上下;但是论手腕他却远远不如。”赢晚平静的道:“他不是做领袖的那块材料,而且他本人也有自知之明。”
“那就好。”赢祯淡淡道:“原本我以为是想干脆带了他一起去见先祖的。既然你这样说,且留他于你好好观察。如果有反噬迹象,切不要手软。”
“孙儿明白。”
“快些去西京吧。路途不靖,你在老白身边我还放心一些。不用担心我,我会活着回来,然后咱们祖孙挟着大胜魔族之威回去长安。让那些宵小一并俯首。”赢祯拍着他的肩膀催促道。
“是。”赢晚压抑了所有情绪,回归到那个赢祯喜欢的少年形象。
“这才乖。”赢祯脸上露出微笑:“你走吧。”
“保重,祖父。我走了。”
……
荣誉号列车重新踏上旅程。赢祯站在窗前,侧耳听着。深夜里汽笛的长鸣如此刺耳。他叹息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铜铃,轻轻地摇晃了几下。
皇甫华走进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王素到了哪里?”赢祯负着手,空洞的眼神注视着窗外,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已经到了大通。正在往官邸这边赶来。”皇甫华恭谨的回答道。
“孙铿身边不能没有人。你先过去陪陪他。”
“这……”皇甫华迟疑着:“陛下,您的安危如何是好?”
“有王素在还用担心吗?”赢祯冷道:“还不快去。”
“是。”皇甫华没敢抬头,躬着身退了下去。
房间里的灯盏再次熄灭。皇甫华抬起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气:“父亲,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您的了。”他回身望着南方,心中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