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八月九日,阴。帝国北部边城石湖关。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安宇有时候会非常怀疑孙铿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材料制作的。他走出来,随手将一叠写满了字的稿纸交到陈暮手里:“喏,已经写好了。工程师来了没有,直接让他铸模具开工吧。”
“好。”陈暮接过来,竟是看都没看就挟在肋下。
孙铿打了一个哈欠,疲倦地道:“别打扰我。”
“没问题。”陈暮点头道。挥挥手命两名士兵站在他的门前:“任何人不许进入。明白吗?”
“是。长官!”士兵挺枪答道。
“砰!”地一声,房门在陈暮和安宇面前关上了。安宇低声道:“你就不怕他乱写乱画一番随便交差?”
陈暮随手翻了翻稿纸,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所以说你永远都不会弄懂他。”他招了招手命一名技术军官过来。将稿纸交给他问道:“看一看,需要多长时间?”
技术军官低着头研究一番,道:“完全不需要任何新式工具。只需要将这份计划书交给工兵们去看就好。我向您保证,明天这个时候,工兵队将会掌握这项新技术。”
“很好,去做吧。”陈暮拍了拍手掌,命令技术军官去准备。安宇侧耳听着房间里传来响亮的鼾声,笑道:“看来他是困得狠了。”
“你放心,他的睡眠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八个小时。”陈暮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眼前出现一片白亮的空间,孙铿情不自禁的眯起了眼睛。过了半晌才适应了这片光亮,蓦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中。
办公室里有四张办公桌,头顶上是自己熟悉的日光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只见窗外一片漆黑。是深夜吗?他想到,试着推了推窗户,窗户紧闭着,根本打不开。他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办公桌上一如自己一贯的风格一样,杂乱无章。如果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坐在桌前,恐怕先要花费几十分钟时间收拾一团乱糟糟的文件书籍之类。不过对于自己,却是轻车熟路。他信手向杂乱的书堆里一掏,便拿出来一本小册子,扉页上写着《东街小学四年级二班班级守则》。
他不由得苦笑,随手将小册子丢到书桌上,重重地敲门声响起来。他扭转头,轻声道:“进来。”
房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的走进来。笑眯眯道:“被困在这里了吗?我带你出去。”
孙铿皱起眉头,冷冷道:“你是谁?”
“老汉姓狐,狐步左是也。”老者笑眯眯道。
“奇怪的名字。”孙铿眉头紧锁,心里升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似乎之前的生活才是一场梦境,而现在自己才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他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自己几个小时前的所作所为。他是一名教师,这是他的办公室。他如是想着,身边的环境也随之变化起来。室内的灯光黯淡下来,他朝着窗外望去,只见一帮孩子正在校园里奔跑。笑声传进耳朵里来,如此真切。
“大秦不过一场梦罢了……”他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生活找上我呢?”
自称名叫狐步左的老者随手一挥,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孙铿低头发现脚下无尽的虚空,惊讶的险些跌倒在地。
狐步左皱眉道:“害怕了吗?都告诉过你了。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到底哪个是梦?”孙铿一时间脑子如同浆糊一般混沌。
“汝非鱼,安知鱼之梦?出来吧,小子!”狐步左断喝一声。虚空如烟般散去。
孙铿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惊觉,原来冷汗已经将衣衫洇湿。他惊魂未定的喘息几下,披上大氅走到书桌前,端起杯子痛饮了一杯冰冷的水。这才稍稍定下神来。
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才刚刚凌晨两点而已。距离天亮还早得很。孙铿躺回床上,却不敢睡。
距离指挥部大楼几里外的一间民房内,老者睁开眼睛,疲惫的叹息一声。
“爷爷,我都说了咱们不用白费力气。”一个头上扎着两条马尾的少女跑过来,心疼的看着老者道:“那家伙的脑袋里有一个机关,如果遭遇到了危及他性命的危险,那么机关就会发生作用,强行将所有反转过来。你这忙我看是白帮了。”
“那可不见得。”老者笑眯眯道:“我们总要去见他的,之前已经在梦里见过面了,再见面时大家也少了一些隔阂不是?”
“小心他把你当成是妖怪抓起来。”少女撇着嘴道。
“他要是抓起我来,那么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再也不管他。哼!”老者吹胡子瞪眼道。
“不嘛爷爷,说好了咱们要救他的。”少女拉着他的胳膊摇晃起来。
“那帝婿可看不上你这个山野丫头。”老者宠溺的摸摸少女的头,轻声道。
“说得就好像我能看上他似的。哼!”少女别过头,气哼哼道。
“睡吧,睡吧。”老者安抚道:“过一段时间这里就要爆发大战,咱们总有时间再次见到他。到时候是死是活,就要看他一念之间了。”他捋着胡须,似有所指地道。
……
早晨七点,孙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指挥部大厅中。这时候指挥部里只有陈暮和安宇两人在。看到孙铿出现,安宇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伸出手摊到陈暮面前。
陈暮苦笑着,从兜里摸出三个金元放在他的手里。
孙铿无奈耸肩,自己这糟糕的睡眠时间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成为他们的下注对象了。只是不知道这次陈暮为何会输?记得在咸阳的时候,他可是十赌九赢的。
懒得搭理这两个没正行的,孙铿扯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勤务兵给他送来一碗热茶。他端起碗来,浅浅抿了一口,感觉已经疲惫到极点的精神舒缓了一些。
“昨天深夜时候,赢晚已经到了西京。与老白汇合。”陈暮淡淡道。
“哦。”孙铿低着头喝茶,随口答应一声。
“陛下又给你安排了人。皇甫华,你的学生。他将在我们走以后担任你的副手。”
“那位可是个上将军。我却还是郎将。谁是谁的副手?”孙铿冷笑。
“这我可不管。”陈暮微微摇头:“陛下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对了,还有一件事。今天下午,你的侍从官队伍就要过来了。我让安宇去接站。这趟列车将会回返咸阳,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口信?”
“没有。”孙铿放下茶杯,仰躺在椅子上,困倦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怎么回事?”陈暮发现他的异状,问道。
“昨夜做了一个噩梦。所以下半夜都没有睡。”孙铿强打精神睁开眼道。
“这么说,你只睡了四个小时?”
“差不多……现在我很困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总是睡不着。”
安宇走过来,打量了他一眼,凝重道:“奇怪,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该死,城里有我的同类!”
“如果是它,就不必说了。”孙铿将兜里的迪亚西罗揪出来,丢在桌上。粉红色的小智魔吓得浑身发抖,连触手都蜷缩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闭着。
“不是它。”安宇扫了那粉红色的肉球一眼,摇头道:“是个大家伙。”
陈暮意识到不对,也走过来,沉声道:“怎么回事?”
“这是魇法。”安宇却不愿意多说,只是简单的解释一句:“我们应该庆幸孙铿没有在我们都毫无所觉的时候就被他杀死。”
“究竟是怎么回事?”陈暮冷然道。
“现在找军医过来,给他开一些安神的药剂。”安宇扶住已经坐不住的孙铿,急躁地道:“我去找那个家伙谈一谈。该死,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混进来?”说着,已经急不可耐的走出门去。
“要不要我派人跟着?”陈暮看着他的背影道。
“不必了,这是我们族里的内务。”安宇停住脚步转身,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外人不便插手。”
“见鬼的内务!”陈暮冷哼道。身后,孙铿从椅子上摔落下来,人事不省。
……
街巷边,一个乞丐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只是奇怪为什么收尸队没有把他赶出城外去。
正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清晨,巷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脚步声传来,乞丐侧着耳朵听了听,忽然笑了起来:“你居然来了?”
“你若是整死了他,我就有大麻烦了。”安宇走到他的面前。手里的三个金元落在乞丐面前的破碗里,金币在碗中跳跃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没办法,未婚夫呆在敌国不肯回去,我也就只好上演千里寻夫的戏码。”乞丐的嗓音有些尖细,他没有抬头。
“谁是你的未婚夫?”安宇皱眉道:“赶快走,走的晚了说不定会有人类的士兵赶过来杀了你。”
“没人要的话只好死了。”乞丐摇摇头,天灵盖忽然打开,一个通体青色的智魔爬了出来。口器一张一合发出尖利的声音:“现在气温刚刚好,用不了十分钟,我就会冻成一块冰。这样也好,省得我再想念你。南罗,你不是想要甩掉我吗?现在,你如愿了。”
“疯婆子!”安宇脱下大氅,盖在乞丐的身上。
几分钟后,安宇迈着轻快的脚步,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小巷。在他的身后,乞丐歪倒在地上。看样子是真的死了。街巷里已经开始有了行人。看到路边倒卧着的尸体,也只是叹息一声。用不了多久,收尸队就会将这具僵硬的尸体抬到城外去。人们没有注意到,走在他们身边的那个中年军官步伐似乎有些僵硬。如果仔细地听,还会听到两个似乎呢喃的声音。
“活着真好!就是有些太挤了。”
“挤挤不就暖和了吗?”安宇鼻孔喷出一股白气,冷冷地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