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七月十五日,晴。玉门关,草棚区。
魔族军的狼骑兵虽然被歼灭了,可是对于玉门防线造成的灾难并没有结束。磐石等镇陷落,造成了大批难民南下,拖家带口聚集到了玉门关之中。所幸现在还是盛夏,有一口吃的就可以活人。玉门郡守府,妘家都在草棚区设立粥棚,虽然不会管饱,但是一碗稀粥下肚总要比活活饿死要强。
一个衣衫褴褛的花子伸着手里的破碗递了过来。妘家的伙计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从粥桶里舀出一勺稀粥,倒进他的碗里。花子低头谢了,捧着碗吸溜着喝着粥,又坐回到阴凉处。
这个花子是妘家粥棚里的常客了。从前也不知道是哪里流浪,魔兵入境之后,从北边过来的。看他身材壮实,妘家管家也曾生出招募的念头,没想到这花子胆小如鼠,宁肯去做乞丐也不进妘家的私兵队。妘家下人对这人鄙夷之余,更多了三分厌弃。
李云晓几口喝完热粥,将破碗放在脚边。他已经有些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偶尔会有一点淡淡的哀愁。行人们经过花子的时候,偶然也会丢下一些铁钱。积攒起来,大约可以买到一张南下的车票了。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个逃兵,究竟能逃到哪里?
自己的名字早已经列入了战死名单之中。如果回家,势必会将自己的不光鲜过去抖落出来。到时候抚恤会被帝国收回不说,搞不好还要身败名裂。也许只有到了泉州甚至占城才能有些出路!他心中如此想着,将怀里的零钱包揣得更加紧了一些。
马车队缓缓行过草棚区。孙铿倚着窗口,注视着眼前所视的一番惨景。若有所思,他看了赢晚一眼,道:“帝国边境这么多的难民,难道郡守府就一点作为都没有吗?”
赢晚微微一笑,道:“但逢大战,这样的情景总是不少。这段时间过了,他们自然会回去重建家园。”
妘千桓接过话茬道:“孙院长有所不知,这些难民都是游手好闲之辈。我家已经在这里设了粥棚,日日施舍,也曾试图征召过这里的逃民。只是,从者甚少。”
孙铿点头,眼光掠过路边坐着的一个看上去健壮的难民,觉得妘千桓此话有理。
鲜衣怒马的妘家私兵卫队,护卫着孙铿一行人招摇过市。李云晓木然望着车队从自己身边经过,心底微微一叹。若不是魔崽子进境,说不定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现在……
金乌西坠,孙铿一行人抵达了城中心的妘府。妘千桓力邀孙铿前往妘家下榻。章英夫,张复亭还有姚真真都同意,孙铿和赢晚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客随主便,一起去了。
妘府曾经接待过不少达官贵人,自然对这些礼节轻车熟路。妘家老家主妘铁衣笑容可掬的与孙铿见面。妘铁衣已经七十四岁,头发却依然花白,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十几岁。
几人寒暄片刻,妘铁衣便吩咐妘千桓领着客人们住下。姚真真选了一间贴近孙铿的雅舍,孙铿虽然不喜,却是无计可施。章英夫,张复亭二人已经暂时卸了差事,如同哼哈二将,随立在孙铿左右,片刻不离身。闹得赵乙这位正牌子卫士都没处待了,幸好妘千桓给孙铿安排的这进小院够宽敞,再多几个侍从官也是住得下。孙铿回房间后立刻把他们统统轰了出去,紧闭门窗不知道忙些什么。
张复亭还好,知道孙铿这古怪脾气。章英夫却讥讽道:“整日闭门造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造出车来?”
赢晚淡淡回敬道:“说起来,英夫二哥当真是有先见之明。昨日在千洞城收到了咸阳的电报。说孙院长主持的蒸汽无轨车已经试验成功了。”
章英夫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居然也能中奖,摸着鼻子讪讪得道:“孙院长当真是高才。”
妘千桓却对赢晚口中的蒸汽无轨车大感兴趣,追问道:“火车我们都知道,可是这蒸汽无轨车是个什么物件?千桓愚钝,请您仔细讲讲。”
按理说,妘千桓姐姐是赢晚的婶母,赢晚在这伙人的辈分是最小的。就连大不了他几岁的张复亭,也要喊一声叔叔。只不过大家都没把这个辈分当回事。说起来,羽衣和孙铿现在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关系,是不是赢晚也要唤孙铿一声姑父?
赢晚心中有些得意。这会儿赵乙不在身边,自是以他最为了解孙铿以及孙铿设在咸阳的军事研究院。只是他性子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依旧还是淡淡地道:“蒸汽无轨车,院长更常称为汽车。不过依我看来,应该叫煤车才对。它是用蒸汽机作为动力,和咱们惯常用的马车相仿。只不过前面的马换成了一台蒸汽机。现在已经定型了,我想过不了多久,这样的煤车就会成为达官显贵的新鲜玩物吧?”
如果孙铿听到赢晚这样的看法,说不定是要大摇其头的。只不过现在他没在这儿,只由得赢晚凭着一知半解信口胡说。章英夫摸着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若是此物用于军事,岂不大放异彩?”
赢晚毕竟还是少年,与章英夫这种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军官在战术上的眼界没法比肩。但要是比起大局观来,章英夫却是要甘拜下风了。
赢晚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行。那家伙说过,目前缺乏一个名叫橡胶的重要配件。这种汽车还只能在平坦的路上行驶。不过,他正在设计一种可以用履带行进的无轨车,除了速度很慢,可以适应很多地形。”
赢晚所说,对于妘千桓和章英夫而言不啻于天书。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商人。都从这种不需要依靠铁轨的蒸汽车中嗅到了各自的灵感;然而,履带这种东西实在太过于高大上。章英夫虽然对适应各种地形的无轨车比较感兴趣,但也只是感兴趣而已。
几人又说了一会话,妘千桓甚感无聊。于是叫了家仆带些酒菜过来,三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赢晚心中一直有一根刺,酒过三旬,见与章英夫的关系处得不错。于是试探的问道:“英夫二哥,不知赢子相的尸首怎么处置的?”
“赢子相?”章英夫这会儿脑袋已经喝得有些不灵光,拍着脑门想了片刻才道:“那个叛徒!尸首拉去喂狗了。”
赢晚脸色阴沉下来,那赢子相怎么说也是皇室成员,内务部要派过来验明正身的,张广松这样处置,实在是太不把皇族放在眼睛里了。莫非,他以为自己能成为百里无忌第二不成?
妘千桓看出不对,慌忙打圆场道:“喝酒喝酒,提那个死人干什么?晦气!”
章英夫别有深意的看了赢晚一眼,低声道:“你不要生气。这件事情到此就让他结束吧。深究起来,对谁都不好。”
赢晚抿了一口酒,低声道:“小叔不是那样的人。”
“但是事实俱在,你根本没有办法去洗刷。而且……”章英夫道:“人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是不能开口说话的。”
赢晚无语。妘千桓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事总算圆过去了。但是有人却不依不饶的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
“谁说死人不能说话?”赢晚和章英夫一起抬头,只见孙铿不知何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淡淡得反问道。
章英夫笑道:“仵作可是贱业,莫非孙院长也曾涉猎?”章英夫似乎与孙铿天生犯拧,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针刺。
“我不会仵作的法门。”孙铿淡笑着否认道:“但是,有一些小技巧可以得出死者一些想要说却说不出来的话。”
“真得?”赢晚激动的站起来道。
“当然。”孙铿点头道:“但是前提是我们得找到他的尸体。我想你们不会轻易的将赢子相的尸首拿去喂狗吧?”
章英夫重重的顿了一下酒杯,恶声恶气道:“就是喂狗了。陈家坪四百余口丧身狼腹,多少妇孺连尸首都找不到。那个叛徒,当日就亲眼目睹,却无动于衷。孙铿,我敬你是个英才,你发明的火神机关枪连大哥都赞不绝口。但是,这件事情,请你不要再插手了。那叛徒是赢子相也好,李子相也罢。到此为止吧。这是我看在淼夫的面子上给你的忠告。”
“我没想插手。”孙铿道:“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你是担心你的小命吗?”章英夫斜睨他一眼,冷冷地道。
孙铿沉默。
章英夫走到他的面前,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玉门没人敢动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他凌厉的眼神注视着孙铿。孙铿瞥了赢晚一眼,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放心了。”
章英夫这才转怒为笑,亲热得拉着孙铿臂膀道:“既然你出来了,怎么也要喝几杯才是。淼夫张口闭口都是你孙铿,若他是个女子,我看就要舍身去和长公主殿下拼个死活了。”
这个比方可有些不雅。但是章英夫是个军人,还是一个粗犷的军人。孙铿干笑几声,坐到圆桌前。早就有家仆给孙铿倒了酒,撤去残羹剩菜。又重新布了一桌子菜。妘千桓举杯道:“欢迎孙院长莅临。千桓先干一杯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