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子严站在广场上的另外一侧,正好与闫峰遥遥相对。皇族本来也是一大势力,奈何嬴庸造反,子骆痴傻,子宽在玉门当了缩头乌龟。能够站在此地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他频频侧目,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忠实盟友姜上云和樊东来。心中稍微安定。其他人不来倒也罢了,姜上云是他手中能够打出来的最大一张牌。他若是能站出来振臂一呼,相信会有人能够响应他的号召。但是,姜上云会在什么时候站出来振臂一呼呢?子严心中没底,也只好耐心等待。
嬴子严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姜上云心中已经如同鹿撞一般。眼角余光瞥了不远处的嬴子严一眼,似乎又回到了十几个小时前那段令他窒息的会面……
特勤部部长闫峰的名头,最近在帝京传得甚是响亮。皇帝陛下眼中的红人,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军研院院长孙铿的忠诚盟友……诸多光环加诸一身,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令人侧目。
不过,这样一个特务头子对于姜上云这种老牌官员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虽说两人的职责有些重叠,但是他们却默契的没有插手到对方的势力范围之中。在新年前后这段时间,姜上云依然稳稳当当的坐着他的“图章右相”;而闫峰也依然扮演着他的“政坛新星”。直到这一天的到来。
皇帝陛下病危的消息能够瞒得过普通民众,却瞒不住那些行走在政治漩涡中的官员们。姜上云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嬴晚的真实病情,他陷入到深深的忧虑之中。
每一次皇位的更迭,背后都有一位可怜的右相沦为祭坛上的牺牲品。近的有姬承云,时间稍远一些的几乎数不胜数。而右相晏子期全家灭门则是另外一个故事。几乎可以这么说,在帝国勤政殿文官系统中,右相是危险程度最高的一个职位。稍有不慎,轻则丢官罢爵,重则罪涉满门。姜上云不想步前任的后尘,就只好想办法自救。
自救的最好办法就是抱紧新皇的大腿。借助新皇羽翼的庇护来保全自己。这个选择在以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姜上云可以说,是数百年来最幸运的一位右相。
因为新皇即位不过三年,甚至还没有成婚,更不要说子嗣了。他更是得到了最为机密的消息,嬴晚的病情非常严重,甚至连口头指定继承人这个必要的程序都没有来得及完成。
这就仿佛一张遮天的大网兜头盖了下来,而被姜上云找到了一处可以全须全尾儿逃出生天的破洞。事有可为,大有可为!姜上云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够操作好了,甚至可以让他姜家更进一步,步入与张家、萧家一样的世袭权贵中去。
在嬴子严到来之前,已经先后有两人来找过他。一个是嬴子宽的谋士姚子海,而另外一个则是嬴庸的同盟。这让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原来自己的地位并非那么鸡肋。但是最终,他还是准备和嬴子严合作。无他,在这个关键时期内,只有嬴子严准时抵达了帝都。姜上云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也顾不得其他了。
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了在送灵结束,新皇登基之前发难。由他来提议拥立,十几位副部长联名逼宫,在外帝京国防军部队施压,多路并进,逼迫新皇易位。因为他们占着道理大义——有国以来,帝国皇帝都是男性。在先皇帝的子嗣尚存的情况下,立长公主为帝,于法理不合。
这个道理,相信会让更多对新皇不满的官员站出来。而拥立之功,落在姜上云的身上,自是再妥帖不过了。而事实证明,嬴子严和他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嬴子严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离去。他亲自送他从后门离开,心情舒畅,只想再喝上几杯稠酒再高唱一曲。而当他走进书房的时候,这样的轻松心情便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涔涔的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瞬间便打湿了贴身的绸衫。
书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从背影上看,他马上就识别出了这人的身份。两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书房中时,说明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尽管此时恐慌、愤怒等等情绪充斥于心,但姜上云还能控制的住,没有自乱阵脚。他哈哈干笑了几声,将书房的门虚掩上。“闫老弟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喝茶?”
闫峰负着手打量“图章右相”的书架,听到姜上云略微颤抖,强自镇定的话音,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倒是很想请右相阁下去特勤部喝茶。不过明天可是大日子,还是算了。”
去特勤部喝茶可不是什么好话。姜上云闻声哆嗦了一下,走到书桌前坐下,半转身道:“闫部长哪里的话?正因为明天是大日子,今天才得好好喝上一杯。涤荡心胸,以赤子之心去送别陛下。”
他稳了稳神,打开盛茶叶的铁筒,用木杓取出十几颗翠绿欲滴,形似蝇头的茶粒,放进玻璃壶中。“这是泉州姜家送来的好茶,名曰铁道君。一直珍藏,舍不得品饮。今天你来,就不能空手而回。”说着,侧身舀了一瓢清水,倒进陶瓮中。点起酒精灯,轻轻推到陶瓮底下。心中则在快速思索着,闫峰来此地的目的。
“我来的时候,刚刚看到子严殿下从后门走了。”闫峰却不欲与他蘑菇,转到姜上云面前,似笑非笑道:“你怎么没留他喝茶?”
姜上云心中猛地打了个突,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定被特勤部以及孙铿严密的监视着。但这个事情,无论如何是不能承认的。万一未来的女帝想要用鲜血来涤荡帝都,他姜上云一个应答不好,恐怕就会做第一个被拿来吓猴的鸡。
“闫部长说笑了。”姜上云道:“子严殿下何时回来帝都,我怎么不知情?刚刚确是有客来,不过一个棋友,棋友而已。”
闫峰不置可否的笑笑,锐利的目光钉在姜上云的脸上。“可是以帝京为棋局,百官为棋子?皇帝陛下就是被将死的老帅?”
这话宛如一柄匕首,刺中了姜上云脆弱的灵魂。右相感觉自己的冷汗又渗了出来,他擦了擦额头,触手一片冰凉。低头避开闫峰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沸水伤茶体,未滚得的清泉水泡茶最妙不过。闫部长喝茶,喝茶……”
他拿起一块垫布抓住陶瓮的柄,将水注入茶壶中。翠绿的茶粒在水中载沉载浮,煞是好看。顷刻间,壶中的水已经被染得碧绿。姜上云放下陶瓮,端起茶壶给闫峰小心翼翼斟上一杯茶,伸手道:“请。”
闫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好茶。”他由衷赞了一句。“比之院长办公室里一成不变的中药汤子好多了。”
这是个最新流传的笑话。据传孙铿办公室里拿来待客的有两种饮料,一种是磨碎的可可汁泡水,另外一种是泡的很浓的岩茶,两者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就是入口极苦。有一个外官到帝都去觐见孙铿,出来以后有人逗他问:院长家的茶是不是很好?这个外官铁青着脸骂道:“好个屁,换了两杯都是苦的下不了口的中药汤子。”
这个外官的话在帝京一时传为笑谈,闫峰此时说来,也是隐隐向姜上云施加压力,表明立场。姜上云若是聪明人,自然能够听出其中的深意。
姜上云若有所思,端起茶壶又给闫峰斟了一杯。闫峰倒也来者不拒,三杯茶饮尽,掏出白帕子抹了抹嘴。意味深长的道:“茶不错,我希望以后仍然能在帝都喝到你泡的茶。”说完,起身朝外走去……
“我希望以后仍然能在帝都喝到你泡的茶……以后仍然能……仍然能……仍然……”姜上云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句话,并没有注意到身旁贺八方阴沉的眼神,以及身后礼官轻声的催促。
“右相阁下……”
“姜右相……”
眼看时间拖得越来越长,众官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礼官终于按捺不住焦急,伸出手指在姜上云腰眼上轻轻戳了一指。
姜上云猛然醒觉,慌乱的环望了一圈。发现自己还站在勤政殿正门前的广场上,而即将登基的女帝正用淡漠的目光望着他。他侧头向左方望去,闫峰老神在在的站着,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而他耳边传来贺八方阴恻恻的低声耳语。
“老姜,现在该轮到你劝进了。”
姜上云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他伸手入兜,摸到了一张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劝进书。迟疑了一秒钟,将它抽了出来。双手捧着,向前跨了三步。
身后有一双炙热的眼神钉在他的后背上,他知道那是谁。但注定要让他失望了。因为,他想要那个“仍然能在帝都为他泡茶的机会”。
正衣冠,长身一礼。稍微向礼官侧身,将劝进书放在礼官手中。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先帝中道崩殂,南方有逆臣作乱,边境有强敌环伺。臣恭请长公主殿下速速即位,定国民心,安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