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8年一月二十九日,晴。长安,绿柳行宫。
羽衣醒来的时候,发现孙铿并没有在身边。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的床铺,早已经冰冷。她挣扎着起身,披衣下床。看到窗前的台灯亮着,孙铿靠在椅背上沉思。
“在想什么?”羽衣走过去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柔声问道。
孙铿的思绪被打断,自失的一笑。他侧了侧头,用脸颊上的胡茬摩挲着羽衣的掌心。
“半夜时接到了特勤部的电报,剑门关的形势不太妙。忠于嬴庸的部队开始撤离战场,他们试图把一机卫拖进绞肉机。”
“萧若……还是没有消息吗?”羽衣脸上露出一丝忧色,低声道。
“已经失陷在敌营超过三天时间,恐怕凶多吉少了。”孙铿轻叹一声道:“沈钧孟的五个卫被萨明的部队拖在了蜀州和剑门关之间,如果剑门关再丢了,偌大一个蜀郡就都要拱手送给别人了。耻辱啊!”
“所以一机卫必须要顶上去。”羽衣已经想到了后果,接上孙铿的话茬说了下去。
“闪电战要变成持久战了。”孙铿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蜀郡,那里不过是皮肉伤。心腹大患在帝京,这里才是最要命的。你……”他看了羽衣一眼,欲言又止。
“按你的想法去做就是了。”羽衣侧开头,躲过他的目光。“他既然不肯顾念我们兄妹之间仅余的亲情,那也只好撕破脸皮抗争到底了。”
“明白。”孙铿腆着脸笑道:“不管子严殿下如何折腾,今天一定是要见分晓的。得罪了舅兄,还望你这里不要给我夹板气受。”
羽衣啐了一声,“你早已经磨刀霍霍,巴不得二哥他们有什么动向。何苦把自己装的那么可怜?”
“防守反击一向是我的作风。”孙铿微笑道:“若是突然主动出击一次,一定会让他们大跌眼镜。不预先打好预防针,我担心陛下您会猜忌于我。”
这是他第一次大胆的将“陛下”二字冠在羽衣的身上,羽衣听了感慨又感动。“当日你我初见之时,怎么能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若登上帝位,最应该感谢的人其实是你。”
“这不是个好位置,”孙铿略微动容,“辛苦你了。”
“但愿他日你可不要后悔。”羽衣半开玩笑道。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孙铿堵住了口。双臂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抵抗。软软的搭在肩上,像两条白蛇缠住了他的脖颈……
春日苦短,良辰缱绻。欢愉的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但即使是这样,也让两颗饱受重压的心得到难得的放松。
羽衣闭着眼睛假装熟睡,可微微抖动的睫毛暴露了她真实的状态。孙铿也不叫破,只是俯身轻吻着她光洁的额头。
“时候差不多,我也该走了。”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偷懒也要有个限度。差不多下午的时候,你就要回到勤政殿主持大局。”
羽衣轻“嗯”了一声,仰起头索吻。孙铿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一碰,捡起地上散落的衬衫穿上。瞥见窗缝外隐隐有人影闪动,他心中暗笑,不动声色的将帷幔放下来,起身披上秦装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是闫峰和萧冰两人,等得有些焦急。孙铿推门出来,萧冰顺着门缝窥见满地凌乱的衣衫,不由脸颊绯红,暗暗啐了一口。退的离门稍远一些的地方。闫峰倒是没那么少见多怪,神色如常道:“我们该出发了。”
孙铿点头,将纽扣一一系上。淡淡道:“昨天晚上战况如何?”
“忙的要死,”闫峰垂头道:“一夜都不得闲,现在他们一家都已经回府,准备下午四点正式去勤政殿祭拜。”
“都谈好了?”孙铿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直视着闫峰的眼睛道:“别动。”
“嗯?”闫峰闻言大奇,果然一动不动。
孙铿面露微笑,以他的瞳仁为镜,整理好自己的秦装。这才拍拍他的肩膀,朝外一指。“边走边说。”
“昨天晚上,子严殿下和樊东来一整夜都没有休息,连夜奔走了姜上云等各部副职家里。”闫峰小心的跟在孙铿身后半步,边走边将情况梳理了出来。“作出的许诺是:成立内阁,姜上云为首相。六部部长易主,帝京政坛大洗牌……”
“呵……”孙铿听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怎么样?”自己这位舅兄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会想到策反各部副职这种方法。他不由得对自己处心积虑对付他而浪费的脑细胞感到一丝惋惜。
“应者寥寥。”闫峰如实道:“一夜间共拜访了六部的十二位副部长。其中有几人在嬴子严前脚出门,后脚就派人到特勤部举报了他。”
“广武大将军那里去了没有?”孙铿走到蒸汽车前,卫士上来替他拉开了车门。他走进去之前,回头望了闫峰一眼。
闫峰这会儿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嬴子严在寒风中敲了半个小时的门,广武大将军家……”他摇了摇头,“没有人应门。”
孙铿哼了一声,“收网吧,我没空跟舅兄大人玩过家家游戏。这边的问题尽快解决之后,还有蜀郡一摊乱事等着我们收尾。”
“是。”闫峰垂头听命,顺手帮他关上了车门。
尽管昨夜一宿没睡,嬴子严还是亢奋的睡不着。瞪着满布血丝的眼睛跟樊东来商量他们可能会面对的情况。
“虽然这些人并没有当场表态,但在我们提出诉求后,肯定不会坐视不理。”樊东来满怀信心的道:“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帝皇,而不是奉一个女人为主。”
“万一孙铿恼羞成怒怎么办?”嬴子严忧心忡忡道:“他手里有枪。”
“他有枪我们也有。”樊东来阴冷笑道:“第一卫和第三卫虽然跟他们亲近,但也不是孙铿能调动的。我们真正需要面对的,只有特勤部而已。对付那些手里只有手枪的狗腿子,只需要一个部的国防军就能轻易控制局面。”
“动手要快,要猛!”嬴子严道:“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控制住嬴羽衣和孙铿。他们投鼠忌器,肯定也不敢轻动。”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樊东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早一点去勤政殿等着,也好让那些举棋不定的******稳一稳。”
两个小时后。秦宫北门。
樊东来烦躁的看了一眼怀表,皱着眉道:“宫门还没有开?萧润在搞什么鬼名堂!耽误了子严殿下的祭拜,问问他承受的起吗?”
“非常抱歉。”守门的军官爱莫能助的道:“近期帝京局势不稳,为安全计,秦宫已经锁门数日了。并不是我家卫指挥有意怠慢,请耐心等候。”
“拿着鸡毛当令箭!”樊东来冷笑道:“我不着急。且看看萧润能不能用拖延的方法把我们拖死在这里。”
军官只是赔笑,却不肯让步分毫。樊东来也拿他没辙只好回到车旁等候,心中早已经把这“刁难”他的军官骂的狗血喷头。
嬴子严夫妇跟着礼仪部的礼官一路穿过长廊,来到秦宫后殿的建筑群前。远远就可以看到凉棚下站着密密麻麻的守灵官员。暖帐周围蒙着轻纱,也看不清究竟是谁坐在里面。
他们夫妇两人在凉棚外站定,嬴子严脸上挂了一丝悲戚之色,脚步沉重的向灵堂走去。他眼角余光扫视着凉棚里的官员,贺八方、吕谦益等主官赫然在列,而昨夜拜访的副职却一个都没有出现。他心中暗惊,正想仔细寻找一番。可是此时已经走到了灵堂门口,由不得他再犹豫。礼官在他身后轻轻搀了一把,他也就顺势走进了灵堂之中。
灵柩已经移到了门口,八根沉重黝黑的抬棍垫在灵柩下,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棺盖放在一边,还没有盖上。几个仵作围着嬴晚的尸首忙碌,进行简单的防腐处理。
礼官跟在嬴子严身侧,低声道:“子严殿下,照例您应观瞻陛下遗容,然后祭拜就是。”
嬴子严点头应是,从礼官手里接过松枝,走到灵柩前。仵作散开,将道路让了出来。昏暗的房间里,几盏长明烛忽闪着,将人的影子映在墙壁上。他暗自吞了口唾沫,伸出松枝挑开盖在嬴晚脸上的绸布。赢晚惨白的脸骤然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心中猛地打了个突。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将松枝抽出来,快步退到灵柩前。
礼官面无表情宣道:“哭拜。”
嬴子严心中还在哆嗦,如何能哭得出来。低着头假意哼哼了几声,草草拜了四拜,便直起身来。
“陛下临行之前,能亲眼见到子严殿下,心中想必甚慰。”礼官道:“如此请殿下去暖帐等候,五时整将正式开始送灵。”
嬴子严这时只盼着赶快进行完仪式,回来好找嬴羽衣夫妇发难。对礼官说得话无不应允,随着他出了灵堂,径直走进暖帐之中。回来的路上又仔细确认了一遍,果然没有在凉棚中看到昨日拜访的几位副职的身影。他心中越来越惊,几乎乱了方寸。
礼官将子严带进暖帐,放下门帘便退了出去。子严轻轻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喝一口茶想想对策。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我本以为殿下会在灵堂中哭拜一会儿,孰料这么早就回来了。”孙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面露微笑道:“请坐吧,殿下。待会儿你我可是要走在前头,十五六秦里的路走下来,不吃点东西是扛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