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行宫的屋舍中,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之中。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嬴霜、嬴雪姐妹俩一时间也忘了抽噎,惊恐的望着突然变得阴沉冷厉的羽衣。实际上,她们与小姑只见过寥寥几面,至于那位当上皇帝的堂兄更是从未谋面过。说悲痛难以自已,实在有些牵强。
“如果你想要这个位置,其实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羽衣放下竹箸,意兴阑珊道:“找到你在帝京的支持者,堂堂正正的要求便是。我相信如果你有那个资格,自然会有人选择你;如果没有,最好不要强求。”
“他们不过被你大义的名分挟持了而已,若不是如此,你为何连帝京都不敢让我们一家进去?”嬴子严见羽衣已经将话题完全揭开,也就没有了顾虑。因为他们的目标如此一致,而帝国只会选择其中一人。这样的舌战总好过在明里暗里的战场上,让彼此的精神和肉体以及他们至亲至爱的人受伤害。
“我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亲情的。”羽衣转开目光,“如果他们认为可以选择你,就算我能一手遮天,也没有任何作用。你认为呢?”
“我同意你的看法。”子严沉声道:“但是帝都上下,都是孙院长的党羽。沆瀣一气,早已经是铁板一块。有些人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必然会选择一个弱势的傀儡上台。为嬴族长远计划,绝对不能交到你的手里。”
这是个严厉的指控,直指孙铿便是这场拥立行动的幕后主使者。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嬴羽衣即位,孙铿才能完全不受限制的生存在帝国土地上。
再也没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实质上的伤害,他将是真正的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当然想得龌龊一些的话,甚至可以认为他才是那个站在帝国政权顶端的人物。
“帝国选择了我,这就是现实。”羽衣神色转冷,淡然自若的道:“如果你可以让帝国转而选择你,我不会像你一样婆婆妈妈。”
“只要你让我进帝都,无论最终什么结果,我都可以接受。”嬴子严郑重道。
“无论什么结果?”羽衣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无论什么结果。”
羽衣疲惫的呼出一口气,伸出两指掐着眉心。“好吧,你随时都可以进京。但你要记住说过的话。”
饶是子严城府颇深,听到羽衣的许诺之后也忍不住喜形于色。但他的喜意只是稍微维持了几秒钟,便重归于平静。他霍地起身,“那我这就要离开了。”
“不吃了饭再走吗?”羽衣抬眼望着他,眼神中竟有一丝乞求之色。
子严看到了她的眼神,心中没来由的一软。但是想到这个女子此时掌控局势的可怖现实,他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本心。斩钉截铁的道:“不了。”
说罢,他朝樊东美招了招手,领着孩子们快速离开。樊东来也急匆匆离席而出,追着嬴子严道:“嬴羽衣那女人有没有为难你?这对狗男女,可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还待继续痛骂下去,冷不丁却迎上了嬴子严森冷的眼神。不由住了嘴,吃惊的看着完全陌生的姐夫。
“孙铿你随便辱骂我不管,”嬴子严站定了脚步,淡漠的道:“不要侮辱我们嬴族的任何一个人,你不配。”
樊东来瘪了瘪嘴,被嬴子严吓得退了两步。这性子温和的男人第一次从身体内爆发出慑人的兽性,让自诩不凡的樊东来吃惊不已。
嬴子严瞪了他一眼,转过身疾步离去。樊东来嘴唇嚅喏着,想说几句撑场面的狠话。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万一让他当了皇帝,自己今日的冒犯就是招惹祸事的铁证。到时候被他抓住了把柄,就是姐姐也救不了自己。
大好的明天还等着自己去享受,何苦去招惹这个被自己妹子逼到悬崖边上的苦命男人呢?樊东来如是想着,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餐桌上的菜肴已经冷了,可是羽衣和孙铿两人都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似乎不知道嬴子严已经连夜进京,去组成同盟,好做嬴晚之后的千古一帝。
闫峰进来的时候,看见王素醉卧在偏厅里,搂着一只空酒瓶睡得正酣。正堂之中,只有孙铿夫妇两人沉默的坐着,仿佛两尊会呼吸的雕像。他吃了一惊,疾步走到孙铿身侧,低声道:“院长……”
孙铿如梦初醒,只觉口干舌燥。他端起桌上的冷酒,不知滋味的咂了一口。“都安排好了么?”
“咱们的人跟着子严殿下的车队一直进了亲王府,里外都安插了钉子,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几个不安分的家伙那里,也都盯得紧紧的。”闫峰望了一直发呆的羽衣一眼,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道:“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就这样白白放弃了?”
“但凡是人,心中总有柔软的地方。”孙铿轻声说,也不知是跟闫峰解释还是宽慰看上去有些沮丧的羽衣。“有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物,也有想要维持的人,想要拥有的情感。”
“够了!”羽衣打断了他的话,神色转冷。“我不想听。说说你的布置吧。”她抬起头看向闫峰。
闫峰垂首凛然道:“目前帝都情况稳定,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们的重点关注对象是现任右相姜上云、广武大将军的长子张复汉、次子张复之;敌人有可能调动的兵力包括帝都国防军部队,不受控部队兵力在五千到七千之间。没有重武器,但不排除樊家从附近驻军那里偷运过来。我方第三卫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属的一百一十二辆重型蒸汽战车分为三部分,其中三十辆战车随时保持开火状态。一旦帝都有事,半个小时之内就可以抵达城内任何一个地点。”
“很好。”羽衣颔首道:“今晚保持警戒就好。你现在回去在特勤部掌控大局。我给你授权,必要时刻可以调动包括萧润和魏溪在内的任何一支忠于我们的军事力量。”
“是!”闫峰肃然答道。他迟疑了几秒钟,目光从羽衣脸上移动到孙铿的脸上。吞吞吐吐道:“那您今晚……”
“特勤部在这里准备了足够的吃的用的,总不能再耗费人力带回去。”羽衣道:“今晚就在这儿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闫峰恭谨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他刚刚才走没有多久,王素就搂着酒瓶子从偏厅过来。醉眼惺忪的看了两人一眼,“有没有我的房间?借住一宿,明天再走。”
“这里房间多得是。”羽衣没好气的瞪着插科打诨的王大将军,“您相中了哪一间,去住下就是了。何必来问我?”她冷笑了一声,“这里您比我还要熟悉不是吗?”
王素得了一阵抢白,摸着鼻子讪笑着朝外走。走出两步,忽然转身道:“你的特侦十一回来了么?”这话是向孙铿问得。
“回来了一部分,是来补充装备和人员的。”孙铿蹙眉道:“林光一在那边遇到了麻烦,他们马上就要再回林州。”
“林光一都会觉得麻烦的,一定是大麻烦。”王素深有感触的咕哝了一句,“那把你的卫队借给我几天好了,反正你也用不上。”
“嗯?”孙铿莫名其妙的望着他。
王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子严殿下不敢来找我,但肯定会让其他我没办法拒绝的人来说服我。借你的卫队看门,我看那个薛汉臣就挺合适的。就他了!”
孙铿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王素说得很对,他现在的情况,卫队跟在身边几乎没什么作用,除了拿来耀武扬威。是以不管隐藏于暗处的某人如何不情愿,都改变不了暂时离开安乐窝去当大将军门下看门狗的命运。
打发走了王素,孙铿这才发现这位大将军不知不觉的把时间拖到了深夜。饭菜早已经凉了,夫妻两人也完全没有心情吃。索性牵着手离席,在柳林石路上缓缓步行散心。
萧冰率队负责羽衣的安全护卫任务,在孙铿的视野中若隐若现。忽然听羽衣低声问道:“听说你那个学生回来了?”
孙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羽衣说得是谁,缓缓点点头道:“已经回安宁堡去教学了,他现在这个情况,只能借工作以移情,否则迟早憋出毛病来。”
“你这人当真虚伪,连压榨人的理由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羽衣取笑。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孙某人这几年得了无数评语,还是你看得最清楚。”孙铿扯了扯嘴角,“为何会突然提起他来?”
羽衣轻轻呶了呶嘴,“还不是冰儿这痴傻的妹子。当初他有妻室不敢靠近,如今却更不敢靠近了。你这当老师的,就忍心你那学生打一辈子光棍?”
“我倒是没意见。”孙铿微微侧头,附在羽衣耳边道:“我担心萧家的几个会打死我。让他们最心爱的妹子给别人做小……特别是萧显,你猜他会怎么对付我?”
“如果我是萧显,我会派一队人来趁着机会杀了你。不管你死不死,我的位置肯定是坐正了。”
夫妻两人同时停口,沉默了许久之后,孙铿担忧的叹了一声。“他来杀我,也是应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