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峰并没有去守灵,一来他的级别还是太低,二来还有更加重要的任务担在他的肩膀上。
工作地点从几秦里外的特勤部搬到了未央宫中,气氛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与他一起整体搬过来的,还有李小楼领衔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在羽衣成为帝国事实上的最高掌权者之后,所颁发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将隶属于特勤部的战略情报分析中心整体脱离出来,归入到未央宫执政体系下。
李小楼也获得荣升,成为与闫峰比肩的一级郎将,直接向嬴羽衣负责。闫峰望着这位昔日下属,今日同僚,若有所思道:“我一直在猜测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没想到……”
李小楼微微笑道:“我一直都是孙院长的人,没改变过。”
“是吗?”闫峰反问了一句,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去。“今天我们的任务很重,你可要打起精神来,不要打瞌睡。”他大步生风的朝前走,轮椅飞速行进起来。
李小楼有些担心,双手死死攥着扶手。他看着不远处的花池,“你确定不是想要把我推进花池里摔死?”
“有那个想法,但是不敢。”闫峰咬着牙道:“骗得我好苦,你应该付出一些代价。”
“你应该庆幸我是你们一边的。”李小楼意味深长道:“不说笑了,嬴晚……不,先帝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你想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有多宝贵?”闫峰把速度放缓了一些,推着他转弯,拐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包括自先圣皇帝以来所有皇帝的手记,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先圣皇帝本人的一些……遗产。这些东西只有皇帝本人才有资格了解,有专门的人负责保管。你还记得赵甲吗?”
“记得。那个混蛋。”闫峰哼道。
“他就是这个宝库的保管人。现在他正在未央宫等候女皇陛下的接见。女皇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接触一下。”
闫峰对赵甲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自从两年前的那次事件之后,赵甲兄弟和地宫守卫队整体从安宁堡撤离。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他们的讯息。时隔两年后的再次重逢,他一点都不对这个人怀有半点期待。他感兴趣的,只有皇帝的秘密。
与此同时,勤政殿演武厅内。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羽衣一人孤零零的坐着。赢晚的灵柩停在正中,周围堆满了用于维持温度的冰块。演武厅里的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寒气逼人。她紧紧的裹着披风,望着灵柩里躺着的青年。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因为辈分的缘故,很少有人会想起他们姑侄二人的年龄差只有三岁。当她牙牙学语的时候,他还在襁褓;当她满宫殿欢跑的时候,缀在她身后甩不掉的尾巴一定是他;当她从黄毛丫头变成了留着长发的文静女孩儿,而他也换上一身笔挺的秦装,一板一眼的跟在祖父身边学习礼仪……尽管他们是姑侄,享用的却是共同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这几乎是她最美好的回忆了,而这回忆如今也要随着灵柩里的青年皇帝,埋进潮湿厚重的黄土之下。想到这里,她感伤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在演武厅中踱了几步。死者已矣,更应该把关注的重心放到还活着的人身上。现在最需要她关注的不是被林光一拖在荆州的嬴庸,而是北方那位不安分的兄长。
特勤部最新的消息显示,子严亲王已经准备亲自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起南下。一来吊唁去世的皇帝,二来准备行使兄长的责任,劝说羽衣放弃即位的想法,择能者而居之。
站在子严亲王背后的是樊家,在和亲举动遭到了吕家人的反对之后,又重新找到了着力点,与子严亲王一拍即合。此来气势汹汹,看来不得到帝位是不会擅自罢休的。
另一位子宽亲王也在蠢蠢欲动,他得到了妘家的支持。只不过鉴于妘家现在与安宁堡的密切联系,妘铁衣绝对不会允许后辈子孙们作出自毁长城的举动。子宽亲王只是口头上表达了一些不满,并且拒绝将子女送进帝京。
子宽亲王的抗拒倒在其次,但妘家到底是谁在暗中撺掇呢?羽衣倒是对这个更加感兴趣一点。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赢晚入土为安,以及让她的那位哥哥安分一些。
羽衣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安静躺着的赢晚。过了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放心。你我珍惜的一切,我都会帮你看好的。谁也别想轻易夺走他们。”
守灵期间,一日三餐都在灵前解决。也只有晚餐的时候,官员们才能稍微从凉棚离开,到附近暖帐里歇息一会儿,活动活动僵硬的关节,喝一口热汤暖暖冻透了的身体。
暖帐里人有点多,孙铿就把座位腾了出来。他盛了一碗热汤,踱到一旁的亭子里,小口小口的呷着。不多时,王素端着汤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没有想到的是,圣人的子孙在看到权柄的时候,其恶形恶状与凡人无异,与恶狗无异。”
“为何发此感慨?”孙铿又呷了一口汤,被烫了一下。皱着眉头望向王素,只见大将军脸上尽是阴霾之色。
“做好准备吧,敌人要来了。”王素没揭开谜底,也许他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但很显然的是,大将军肯定有自己独特的情报系统,而这个情报系统的效率似乎比特勤部要高那么一丢丢。
孙铿只是迟疑了一下,立刻便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是子宽还是子严?亦或二者都要来?”他对这两位舅子哥并不太了解,一来是因为子骆亲王跳的太显眼以至于遮挡了他们的光辉,二来这两位因为地域的关系并没有与他有太多的交集。在脑海里翻找了一阵子资料,才依稀想起似乎某一位亲王与玉门妘家有着姻亲的关系。
“妘家的女婿没有动,来得是大通郡的子严亲王。”王素没想到孙铿反应会这么快,一瞬间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想想也是,普天之下有资格继任皇帝的人也只有他们四个。嬴庸被阻在荆州动弹不得,剩下的也就只有子宽和子严二人了。
“大通郡……子严亲王?”孙铿沉吟了片刻,终于把闫峰塞进他脑海里的资料刨了出来。“樊家的女婿,一级上将军的虚衔,领地在大通。有三子二女,人丁兴旺。”他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数了一遍,然后望着王素道:“有没有差错?”
王素摇摇头,“你还记得樊东来否?嬴子严就是他的大姐夫。”
孙铿笑了笑,“我从来都不去记忆手下败将的资料。他在我手里输过一次,就不可能再赢。”
“你很自信,但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姜上云一直都赖在帝京没有离开。既不主动辞职,也不来守灵。原以为他是当一天道士撞一天钟,没有想到居然是在长安待价而沽。”王素悠悠道:“价比三家,想必他这次从中收了不少好处。”
孙铿虽然还在笑,但是眼中已经蕴满了冷意。他倒不是对着王素发怒,而是在心中埋怨闫峰。
特勤部最近的工作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虽然负责情报分析的战情中心整体转到了羽衣门下,可也不至于如此怠惰吧。连续两天都没有收到新的消息,难道真的以为现在的情况就高枕无忧了?
他打定主意要把“警惕”两个字刻在闫峰额头上以儆效尤的时候,闫峰急匆匆的赶到了。王素何等精明,如何看不出孙铿快要发飙的情绪?三口两口喝完了碗里的汤,悠然告辞。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该看孙铿和特勤部的努力了。在皇位继承这场战争中,孙铿和他手中的力量才是羽衣最强劲的战力,无论杀谁,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爽利无比。
闫峰刚刚在孙铿面前站定,就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探询的望着对方,沉声道:“属下发现了重要情况,特来向院长报告。”
“有多重要?”孙铿淡然反问道。
“关乎您的未来。”闫峰压低了声音,神色中隐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喜意。
孙铿侧了侧头,意识到自己关注的和闫峰关注的东西似乎出了一点偏差,但他不打算打断对方的发言,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闫峰摸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双手捧着递到孙铿面前。“这是我从勤政殿地下秘库里拿到的东西。”
“我知道了,谢谢。”孙铿接过那布包,顺手揣进怀里。望着闫峰的眼睛道:“虽然知道你为了我付出很大的努力,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郑重的警告你。”
闫峰凛然一惊,孙铿用了“警告”这个词,口气多少有些严厉。这是他以前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的。他不由得在心中开始反思自己可能的过失,想了许久都毫无头绪。只好用无辜的眼神回望着对方,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子严亲王南下的事情你是否得到了消息?”
“子严亲王?”闫峰垂头沉思了许久,茫然摇摇头道:“特勤部两天前的消息是他仍在大通郡王府,没有任何离开的迹象。”
孙铿的脸色阴沉下来,“立刻去核实他的动向。我得到消息,他要来了。”
闫峰吃了一惊,如果子严亲王要南下的消息属实而特勤部一无所知的话,那他们的作用将会大打折扣。因为特勤部现阶段最大的作用就是为帝京进行预警。而情报预警工作,最重要的两个字便是——警惕。
所谓“百般缜密,唯恐一疏”的道理就是如此。
想到了这儿,闫峰立刻凛然道:“这就去核实他的动向。我向您保证:在女皇陛下即位之前,他休想走入帝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