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列在夜色中疾驰,快速穿过战火纷飞的剑门关,向北方行去。嬴庸从睡梦中醒来,披衣下床,走到车窗前。
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他回头望了一眼,雪白的棉被下盖着一具玲珑有致的躯体,这让他有了一种依然年轻的幻觉。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终究是老了。
对镜自揽,鬓间又似乎多了几许银丝。嬴庸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面前的铃铛摇了摇。
车厢门随即打开了,熊明雨走进来,朝床上瞟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殿下,有什么吩咐?”
“现在到哪里了?”嬴庸坐下来,似乎没有发现对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容。
“在殿下休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剑门关。”熊明雨欠身恭谨道:“现在马上就要到黄石城了。”
“黄石城……”嬴庸俯身在地图上瞥了一眼,这个在简陋一点的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城是专列的最后一个停靠点。再向北数十秦里,就是荆咸运河。那就等于是真的龙入汪洋了。
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乘坐火车。因为必须要沿着轨道行进,脱轨就有翻车之虞。而他最不喜欢遵照的,就是如同规矩一般桎梏自己的轨道。听说最近长安正在流行仿照火车头形制的蒸汽车,等到大事成了以后,一定要专门订做几辆,用来代步岂不是好?
一时间想入非非,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熊明雨安静站着,并没有打乱他的思绪。自从主公作出了那个重要的决定后,就很少见他这样轻松了。主公年事渐长,精力也大不如前。即使时间短暂的遐思,也能让他沉重的精神压力得到放松。否则刚不可久,重压之下难免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就如同长安那个年轻的皇帝一样。
一主一仆相对默然,车厢中陷入长久的宁静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床铺微微动了动。熊明雨猛然惊觉,这房间里还有一人他竟然疏忽了。忙欠身道:“主公请安歇,属下告退了。”
嬴庸沉默不语,目送熊明雨快步出了车厢。车厢门才刚刚关上,就听见身后有人娇笑道:“熊将军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老实了。”
“老实些好,能活的长久,混得舒心。”嬴庸淡淡道:“我麾下战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唯独明雨却能在我身边呆那么久。我欣赏他,就是因为他老实。”
“殿下用人还真是……别具一格。”小公子掀开薄被,露出两条纤细雪白的腿。她在铺了红毯的地板上轻盈迈步,悄然靠在嬴庸背后。一对柔荑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揉捏着向下移动。
嬴庸感觉两股热流从肩部顺流而下,他轻哼了一声,头颅靠在椅背上,眼角余光瞥了小公子一眼。“说起来,还没问你的名字。小公子只是一个代号吧?”
“我的名字有那么重要么?”小公子轻笑,手臂揽上嬴庸的脖颈,侧身倒在他的怀里。“陪你上床只不过是任务,可不要想太多。”
“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嬴庸怀抱着佳人,却不像是在说笑。“别忘了还有一个偌大的帝国。”说着,他的手滑了下去。
小公子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动若脱兔一般走向了车厢门。回首嫣然一笑,“等您掌控了帝国以后再说吧。”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车厢门。
嬴庸嗅了嗅手指上的余香,摇头自语道:“对我没有信心,还是欲擒故纵?”想了许久终是没有头绪,长叹了一声之后,把熊明雨唤了进来。
“从明天起,给她双份的俸禄。”嬴庸意兴阑珊的吩咐道。
“属下认为,只靠金钱是不能收买一个女人的心的。”熊明雨躬身,小心翼翼的劝谏道。
“你打了半辈子的光棍,就不要摆出比我还要懂女人的样子来。”嬴庸笑骂道:“让你做去就是了。不要太过着急……”他意味深长的望了熊明雨一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熊明雨凛然道:“是。”说着,就要退出去。嬴庸却又叫住了他。
“到黄石城还有多远?”
“还有不到五十秦里,一小时车程。”熊明雨作为卫士长,对这些关键数据自然了若指掌。
“到黄石城之后,准备一辆马车。”嬴庸道:“我和小公子二人乘车前往码头。”
“金蝉脱壳?”
“也说不上。”嬴庸沉吟道:“只不过总觉得不太放心,似乎被人盯上了。”
“是。”熊明雨躬身应答道,退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黄石城。
专列放慢了车速,顺着轨道缓缓滑行。在黄石城只是进行例行的检修,并不需要加煤加水。因此停留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
车厢里闷了大半夜的士兵赶忙出来,站在站台上放个水,趁机点了烟卷过过烟瘾。各车厢带队的军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催促了一声便回车厢里等着去了。
嬴庸牵着小公子的手,两人慢慢从专列车厢中下来,穿过叼着烟卷聊天的卫兵,朝天桥的方向走去。出站口的方向,一辆黑厢马车在那里等着他们。
“过了剑门关以后,孙铿已经技穷。”小公子冷笑道:“你太过谨慎了。”
“还有神出鬼没的特侦十一一直都没有出手。不得不防。”嬴庸道:“小心总无大错。等我们上了船,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若是铁心想要拦下你,就算你我上了船,他也会出动海军悍然拦截。”
“他若铁心拦我,就不会给我活着到码头的机会。”
“为什么会如此悲观?他不过是个帝婿而已!”小公子故作困惑道。
嬴庸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如果你们不怕他,何苦如此处心积虑?我们彼此彼此罢了。他日我若继位大统,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你只是本能的恐惧他而已,却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恐惧。”小公子吃吃笑道:“这是我们之间本质的区别,不过幸好殊途同归。”她用力挽住了赢庸的手,先一步跳上了马车。“如果有一天能够达成你我共同的梦想,我一定会让你明明白白的看到他的可怕之处。”
赢庸正要一同走上去,忽然听到天空传来隐隐的破风声。下意识朝夜空望去,瞬间脸色大变。梭型的黑云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遮挡住星空,尾部的红灯闪烁着发出死亡的凝望。
下一秒,灿烂的火莲在黄石城火车站上空绽放。丝毫没有防备的专列一瞬间陷入火海之中。
“这是什么武器!”嬴庸惊惧大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小公子一把拽上马车。热浪和冲击波几乎同时扑来,两匹战马受惊,扬蹄就朝着火海奔去,任凭车夫勒紧了缰绳,都不肯停下。
正当车上两人都绝望以为必死的时候,火海中冲出一个浑身焦黑的人来,他掏出手枪,朝着战马扣动了扳机。几声枪响之后,战马轰然倒地,马车也侧翻倒在地上。
那人摇摇晃晃的站着,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走到侧翻的车厢前,打开了车厢门将嬴庸救了出来。嬴庸借着冲天的火光仔细打量了许久,才不敢置信的道:“明雨,你……没死?”
这突然冲出来的人正是熊明雨,此时此刻他脑袋上已经一片光秃秃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眉毛也被烧的精光,看起来像一只烤的半生不熟的鸭蛋。
他全凭一口气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仰头朝着天空望了一眼,看到那群红光已经离开了天空。他架起嬴庸,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主公随我去城里暂避。”
嬴庸已吓破了胆,小公子却道:“我以为此时正是北上的良机。”
熊明雨怒道:“天上的飞艇随时会回来,要是再对我们来一次这样的进攻,那我们就全完了!”
小公子不屑冷笑道:“懦弱!你只看到了飞艇的可怕,却没有看到这种武器的致命缺憾。他们对付大型目标倒还凑合,要是只有我们三人逃亡,则定然不能发现。跟我走,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天亮前只要我们赶到码头,孙铿就算有再狠的手段,也不能对北上的航船动手!”
“这……”熊明雨顿时语塞,觉得小公子这话有道理。他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嬴庸,等着他的决断。
嬴庸沉吟了几秒钟,断然道:“小公子说得甚有道理,我们走!只是明雨你这幅样子是不行的。你在黄石城稍歇,等着后续人马。我与她一起,这一路上的安全你就不用担心了。”
熊明雨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不仅不能给赢庸帮忙,说不定还得给他添乱。当下也就不再坚持,嬴庸和小公子两人胡乱在车站寻了几件平民衣服换上,也不敢再乘马车,就离开了黄石城一路向北方行去。
孰料刚刚走出黄石城城门,就听见路两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嬴庸顿时站住了身形,沉声冷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黑暗中闪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军官,提起灯笼在嬴庸面前照了照。笑吟吟道:“亲王殿下,又见面了。”
嬴庸一见他的面容,脸色登时阴沉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已然明了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知道自己性命危在旦夕,可身为皇族的骄傲让他无法放下身段与他虚与委蛇。冷哼道:“林侍从官,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就开始盯上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