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越来越近,中城区沦为敌手已经是时间问题。郡守府的男人们都上了前线,郑昌也就成了这帮女人们的顶梁柱。二蛮一溜烟的从前衙跑了回来,脸上被硝烟熏得黧黑。
“郑管家,郑管家!”二蛮站在院子里大声叫唤着,急的直跳脚。
“嚷嚷什么。”郑昌从屋里出来,皱着眉训斥道:“衍儿公子刚睡着。”
“十三哥让我回来传信!”二蛮擦了一把汗,着急忙慌得道:“守军被打散了,萧郡君和萧卫将他们各自领着一帮人跟魔崽子周旋。他让咱们先走,省得过一会被包了饺子。”
“局势糜烂如此了吗?”郑昌叹道:“国防军就是不堪大用。十三怎么不回来?”
“十三哥跟捕快和各个工厂组织的民兵队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二蛮道:“他让我回来给您报个信,马上就得回去。我哥还等着我呢。”
“十三也是,他又不是扛枪吃粮的。跟着搀和这个干什么。”郑昌跌足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保护好自己。衍儿公子哭闹起来,没了他可不行。”
“晓得,晓得!”二蛮一迭声应着,拔足朝外奔去,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郑昌站在院子里沉吟了几秒钟,觉得还是应该听萧十三的劝。这院子里剩下的都是女人孩子,不早点撤离说不定会给守军添麻烦。他打定了主意,举步走到晏雨樱的卧室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小姐,刚刚接到十三的示警。蜀州城怕是守不住了。他要我们抓紧时间撤离。”
晏雨樱过来把房门打开,请郑昌进去。衍儿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酣,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她将衍儿爱穿的几件外套装进一个小包裹里,平静的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可是露西亚却不太愿意就这么离开。总不能把她丢在这儿吧。”
郡君夫人执拗起来,连郡君都要退避三舍的。郑昌也觉得为难,皱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郡君夫人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夫妻本是同林鸟。”晏雨樱轻叹了一声,“萧若哥他们两口子,用情极笃。这时候她是很难离开的。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她还怀着萧若哥的宝宝。”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我再去劝劝吧。若她还是不肯离开,说不定就得用强了。”
“也只有如此了。”郑昌神色凝重道,欠了欠身,便走上去把衍儿抱在怀里,先行去做一行人离开的准备。
晏雨樱径直来到了后衙萧若的居所,战事突如其来,郡守府的下人们几乎都逃光了。她一路行来,连个带路传话的人都看不到。摸着黑走了百十步,忽然听见前面的花园中传来“咯咯”一阵轻笑声。
晏雨樱顿住了脚步,警觉问道:“谁在那里?”
“雨樱妹子,三年没见,连你姚姐姐都忘记了?”姚真真从假山后闪出身来,手里提着一只灯笼。她端详着晏雨樱,似笑非笑道:“还是假装不记得?”
“呼!”晏雨樱松了口气,能叫出她真名的人少之又少。她与姚真真算是手帕交,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让两人渐行渐远。如果不是在蜀州因缘际会,她都不会认为此生还有再见面的可能。“怎么会忘记呢?我家夫君养的一条忠犬而已。怎么,特地来保护我们母子的吗?”
闻听此言,姚真真脸上的笑容倏地隐去。俏面含霜,语气冰冷道:“是雇佣者和被雇佣者的关系。你家夫君要支使我,可是要付钱的。”她侧了侧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微笑。“当然,有时候你家夫君也会去我那里喝一点小酒,然后在我家那张大软床上休息一宿。说来也奇怪,除了在我那里,他在长安的哪张床上都睡不着。想不想知道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哪些事情?”
晏雨樱却不受她的激将,冷笑道:“这怕不是某人自我陶醉的臆想罢了。不要以为长安很远,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人尽可夫的****,我夫君怎么会看得上你?”
“说得也对。”姚真真一点都不生气,仿佛晏雨樱针刺一样的尖锐话语不过是拂面的温暖春风。她轻笑道:“在长安我的恩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他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他的花样可多……小女孩,你只不过是特别幸运而已。想要留住男人的心,还是好好跟我学吧。”
“你——住口!”晏雨樱虽已为人母,可性子还似当年。姚真真对她的脾气了若指掌,三言两语就把她的真火激了出来。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各自哼了一声将头转开。
晏雨樱知道耽搁的时间越久风险就越大,也不欲跟姚真真有过多的交集,要走要留,她都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最重要的是把露西亚姐妹从这危城里带出去。一想到露西亚,晏雨樱就止不住的头疼。可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在危险的漩涡之中,必须要去!必须要把她安安全全的带走!
“喂!”姚真真在背后叫住了她,“小女孩,你干嘛去?”
“我的行动不需要向您报备吧?”晏雨樱停下脚步冷淡的回答。她并没有回身,看起来余怒未消。
“露西亚不会听你的。”姚真真摇头叹息道:“不过,她却可能听我的建议。一起去吧。要用强的话,我也比你多那么一点力气不是?”
晏雨樱虽然很烦她,却拒绝不了这好意。姚真真说得没错:多一个人总能多一点力量,尤其是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已经离开,家里只剩下了老弱病残。
她没再吭声,自顾自朝前走去。姚真真紧紧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灯笼照路。晏雨樱不经意的一瞥,才发现姚真真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柄手枪。
察觉到她的目光,姚真真笑嘻嘻道:“羡慕吗?你男人亲手给我的。”
晏雨樱哼了一声把头转开,只把她当成了空气。姚真真知道这会儿还不是斗气的时候,收起了笑容,小心提防着周围的动静。在晏雨樱和露西亚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先后处理了好几个漏网之鱼。蜀州城越来越危险,郡守府再也不是那个最安全的地方了。
卧室里的灯依然亮着,晏雨樱轻轻敲了几下门,立刻就得到了回应。
“我是不会走的,不要再劝了。”露西亚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决绝的口气让晏雨樱心里一凉。
“嫂嫂,你怎那么傻?”晏雨樱站在门外无计可施,跺着脚劝道:“蜀州已经成了危城,您在这儿呆着,怕是要让萧若哥分心。”
露西亚道:“萧若告诉过我,援兵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赶来。他是郡守,有守土之责;我是郡守的妻子,有在他身边陪伴的责任。无论生死成败。”
晏雨樱还待再劝,却见姚真真朝她缓缓摇了摇头。她不解其意,迷惑的望着对方。只听姚真真道:“妹子,听姐姐一句劝。蜀州城守不住了。援兵过来需要时间,你家男人战死的可能很大。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总得为他留下一点骨血吧?”
秦人看淡了生死,却又讳言生死。晏雨樱听她说话不知轻重,不由怒视了姚真真一眼。张口想要说什么时,却被姚真真老实不客气的堵住了嘴巴。浓烈的迷迭香草味蹿进她口鼻里来,差点把她熏晕过去。愤怒的推开了她,晏雨樱瞪圆了眼睛。
房间里没有回音,不知道露西亚是不是被触动了。姚真真竖起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嘘”得手势。将灯笼塞进晏雨樱的手里,示意她闪到一边。
在对方惊讶的注视下,姚真真飞起一脚将房门踢得洞开。余音未落,她已经大踏步的冲了进去。
“没时间和你蘑菇,必须要离开了。”姚真真将手枪塞回腰间的枪套里,严肃的催促道:“这是命令,你必须活着从蜀州城离开。”
“如果我拒绝呢?”露西亚却是软硬不吃的性子,见姚真真发飙,忍不住顶了句嘴。
“那就对不起了。”姚真真朝晏雨樱使了个眼色,两女一齐上前,一左一右将露西亚架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往外疾走。而此时,露丝听见巨响才刚刚赶到门前。晏雨樱瞥见她,低喝一声道:“露丝,快帮你姐拿东西!”
露丝毕竟还年轻,可以不把姚真真放在眼里,却是把晏雨樱的话奉为圭臬。“哦”了一声,下意识扫了几件梳洗用品装进小包紧紧跟在三人身后。
四人一路小跑,从后衙出来到了马棚。郑昌已经将马车套好,等在马夫身旁心急如焚。听见脚步声,忙跃下马车,把车门打开请几女进去。
露丝这才有机会问自己想问的事情,她拉住郑昌的手臂,焦急道:“十三呢?怎么没见十三!”
“十三在前线。”晏雨樱淡淡道:“事先都说好了,突围之后在剑门关汇合。”
露丝将信将疑,但却撇不下姐姐。只好跟着上了马车。郑昌紧紧关上了车厢门,朝车夫吩咐了一句。车夫会意,扬鞭一催。马车载着几女疾驰出去。
露丝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黎明的微光里,这座城市已经陷入烟与火的包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