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8年一月十八日夜,晴。咸阳中心起降场。
接到地面观察站的消息后赶来的军法官站在起降场的外围,注视着王戎,安宁堡的副院长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右手按在枪柄上。
“听我说。”他转头向下属道:“待会儿如果他们敢拦着不放人,你们就给我开枪!出了事我兜着。”
“这可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咱们开枪……”下属吃惊的环顾四周,放眼望去,起降场周围几乎已经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军人。
“别害怕。”军法官冷笑道:“我们占着理。他们要是敢闹,与叛逆无异。”说这话时,毫不避忌王戎要吃人的眼神。
一辆黑厢马车疾驰而来,稳稳的停在王戎身边。机要军官从车厢里跃了出来,将一份电报交到了王戎手里。
“副院长,千镜岛来电。”机要军官低声在王戎耳边嘀咕了一句。
王戎知道,虽然孙铿和章淼夫都不在安宁堡,但他们的意见将左右此事的局面。是保是抓?想必他们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他心中五味杂陈着抽出了电报,快速的看了一遍。
“致安宁堡王戎:配合军法庭行动。查明事实,明确责任。绝不姑息任何一人。千镜岛孙铿。”
王戎低叹了一声,尽管此时那位惹出大乱子的指挥官还没有落地,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将电报塞回文件袋,转过身来望了军法官一眼,背着手踱着方步走过来。
军法官按住了腰间的手枪,厉声喝道:“王副院长,站住!”他在临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安宁堡的功课,对于王戎的身手也是忌惮的很。
王戎轻蔑的笑笑,站定了脚步,停在军法官面前五步开外。“这个距离,可以让你放心吗?”
军法官点点头,依然警惕的按着枪柄。“有什么事情?”
王戎仰头望天,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闪烁。“待会儿把人带走的时候,最好客气点。”他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的望着如临大敌的军法官。
“好。”军法官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他不反抗的话。”
王戎哼了一声,转身又走了回去。此时,归航的十二艘飞艇已经抵达起降场的上空。
开放的夜间起降场只有一个锚位,所以需要旗舰先行降落。年轻的指挥官已经早早的站在了舱门前,双手贴着裤缝,站得笔直。
艇长站在他的身侧,有些疑惑。从下达了命令至今,指挥官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一副随时应战的准备。他心中隐约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随即又被他压了下去。‘怎么可能!’他如是想着,轻轻拍了拍指挥官的肩膀。
“放松。没事的,长官。”艇长笑道:“中心起降场的每次降落都是这样子。”
“哦。”指挥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神色依旧沉重,并没有丝毫改变。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郑重的道:“艇长,谢谢你的酒。”
“不足挂齿。”艇长咧开嘴笑道。
“我还有一个请求。”昏暗的艇舱中,指挥官的声音有些急迫。
“请说。”艇长礼貌的道。
“如果有机会,把这包东西交给贺铭艇长。”指挥官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艇长接过布包,下意识的捏了捏。布包里一个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他的指尖,他正猜测着那里面到底放了什么时。又听指挥官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艇长一头雾水的望着他,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待会着陆,你们先不要动。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动。”指挥官黯然道。
“究竟是怎么了!”艇长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事实,但他不敢想下去。
“还是不知道的好。”指挥官笑了笑,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一礼。“谢谢你的酒。”
艇长借着窗外射进来的灯光,才看清楚指挥官肩膀上的衔志已经被他取下来了,不祥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身心,他嘴唇嗫喏着,捏着布包。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艇身一震,飞艇与大地亲密的接合在一起。地面上等候的地勤人员架好了舷梯,远处有几个军人朝飞艇走来。指挥官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舱门走了出去。他沿着舷梯走下,站在军法官的面前。平静的望着对方。
“你是特遣轰炸编队的指挥官向少庭?”军法官早已经看过了对方的资料,此时不过是为了得到当事人的亲口确认而已。
向少庭点点头道:“违抗军令擅自返航是我一个人的决定,与编队其他人无关。他们都不知情。”
“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军法官恶狠狠道:“你毁了他们。”他没有给对方辩驳的机会,歪了歪下巴,不屑的骂道:“懦夫!把他给我带走。”
“历史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而不是您。军法官阁下。”向少庭冷冷道。
“历史给你的公正评价就是把你钉在耻辱柱上。”军法官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他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脸颊。“在五个小时前,也就是你们关闭了无线电收发报机失去联系的时候。甘洛州的魔族军驱使百姓向蜀州发起了进攻。一念之仁,你们害死了多少人?连你的老师都要为你蒙羞。”
向少庭吃惊的望着军法官,他能看得出对方并没有欺骗自己。
“档案上说,你是蜀人。”军法官的口气平和下来,操着乡音问道:“甘洛州的?”
向少庭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成乱麻。
军法官道:“你确确实实是个懦夫!”他脸色一沉,挥手怒喝道:“带走!”
从军法官拦住了向少庭,到他最后被押上黑厢马车。王戎都站在那儿,一言不发。黑厢马车驶离了起降场,军法官抛玩着向少庭的配枪,晃荡着走到王戎的面前。
“这次不怕我了?军法官阁下。”王戎不丁不八站着,似乎随时都可能一脚飞出去的样子。
军法官顿住了脚步,忽然笑道:“人都已经带走了,你不可能再动手的。”
“那可不一定。”王戎不冷不热道:“向少庭怎么说?”
军法官脸色一黯,叹道:“他是甘洛州人,自然是要向着家乡人的。只不过,魔崽子不可能像我们一样仁慈。”他顿了顿,将手里的配枪丢了过来。“当然,一切还是要以军事法庭的判决为准的。这是向少庭要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他说他不配做孙铿院长的学生。”
王戎接住手枪,转身交给身边侍从官的手里。“谢了。”他面无表情的道。
“职责所在。”军法官潇洒的举手敬礼,然后从容的走上了等候在路旁的黑厢马车。
“职责……”王戎目送着黑厢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
战场叛逃事件发生十八个月后,向少庭被帝国最高军事法庭以“叛逃罪”处以死刑。他的好友贺铭始终没有前往帝都军事监狱见他最后一面。
…… ……
秦历718年一月十九日凌晨,晴。蜀郡郡城蜀州。
当所有人都以为蜀郡的战局将向好的一面发展的时候,现实却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一月十八日下午,魔族军驱使数万平民悍然向蜀州城发起了攻击。而此时,蜀州城内只有一个国防军卫。守军坚持了十个小时之后,城破。
本是最深沉的夜,却变成最沸腾的街。青石板上倒映着火光,把人影反射到墙壁上,形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图案。人们或者推着小车,或者赶着马车,但大多数都徒步而行。扶老携幼,呼儿唤女。哭声吼声惨叫声交杂在一起,让人听了头皮发紧,脊梁发寒。恨不得脚上生了风火轮,一股脑从这危城里逃出去。可茫茫夜色,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该往哪儿逃啊!
长街尽头,隐约传来一阵锣声。一个身穿捕快公服的男人在浓烟中时隐时现。他奋力敲打着一个铜锣,大声招呼道:“乡亲们往这里来,循着锣声走!有人会带你们出城。看好了各自的家人!不要乱,循着锣声走!”
听见声响,逃难的平民忙下意识的聚了过去。那捕快一直在反复高喊着,看见有人凑过来,便停下动作朝身后一指。“往前走,听见锣声自有人给你们指路!”
他的嗓音已经沙哑,可还坚持着大声吆喝。有人认出了他,正是管辖这片居民区的捕快。平日里凶巴巴的,一副凶神恶煞般模样。可这时在平民们眼中,却不啻于指路的明灯。
人们来不及道谢,便随着他指的方向逃去。有个小贩停了下来,放下肩上挑着的箩筐。从怀里摸出一个水囊,递到那捕快的手里。
“谢了。”捕快接过水囊,舍不得大口喝,只抿了一小口润唇。又催促道:“快走吧!魔崽子兵力不足,正跟萧郡君的部队在西城缠斗。走得慢了怕是要被拖累进去了。”
“你咋不走?”小贩将扁担重新肩上,拔足走了几步回头问道。
“职责所在,没得法子。”捕快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举了举水囊道:“走吧,走吧。你们都走了我们才能撤。这是命令。”
小贩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浓烟遮住了他的眼。他再也没见过那个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