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8年一月初七,晴。深渊东部重镇,艾泽城。
从极北之地的深渊之城来到这片西大陆东部平原上的城市,萧显看到了另外一种风格,尖顶红瓦的二层建筑,铁栅栏包围的小院以及绿色藤蔓植物攀爬的青色砖墙。
他有一种去探究这座城市的冲动,但现在除了站在窗口前一杯一杯喝着苦涩的茶,什么都做不了。深渊人依然不肯完全的相信他,在他抵达艾泽城之后,便以保护他安全为由将他软禁在了艾泽城的神殿里。
这本无可厚非,他也早就做好了接受这样待遇的准备。但诡异的是,深渊人并没有限制林奕的自由。是以少女出入自由,还能前往附近不远处的秦国交易市场。给萧显带来些新鲜玩意儿和酒,有时候会是几条不知真伪的国内信息。
这里的气候比深渊之城温暖了许多,但冬夜里仍然能把人冻死。每天早晨推开窗,他总能看到神殿卫士把在台阶下冻僵的尸体拖走。身穿灰袍的教士慢吞吞的走下台阶,为死者做最后的祷告。然后在幸存者麻木的眼神中回到温暖的神殿里。继续烤着火,喝着酒。偶尔还会和萧显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新年之后的第七个早晨,依然是之前两天的重复表演。只不过今天陪他一起站在窗前的,多了一个身穿紫袍,黑发黑眼的新族法师——吉尔伯特·李。
他们在来时的路上便认识了。不过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等到了艾泽城之后,吉尔伯特法师便急着去找东征大军复命,而他也被软禁了起来,至今还不能迈出神殿一步。
“我是来向显大人您宣布解除禁足令的。”吉尔伯特法师道:“今天早晨,东征部队已经进山了。”
“谢谢你们的信任。”萧显面无表情的道:“这样对待你们的盟友,早晚会得到报应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吉尔伯特法师讪笑了一声,面对萧显的冷嘲热讽,他也为对方感到些许不平。但该服从的还是要服从,该解释的也一定要解释。“我们已经禁不起任何一场失败了。秦人的气焰太盛,如果天佑者再折损掉的话,那么对于深渊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
“天佑者、陨星者……你们深渊人还真有趣。”萧显放下茶杯,转身离开了窗台。“无论怎么说,还是谢谢你的好消息。”他拿起一只酒瓶,往杯子里注满了酒液。“天气太冷了,需要喝一杯吗?”
“我是法师,还是喝一杯纯水好了。”吉尔伯特道:“艾尔大人的意思是——想请您去最新成立的参谋部任职。不知道您是否有兴趣。”
“参谋部?”萧显道:“当然有兴趣,会给我薪水吗?”
吉尔伯特摇摇头道:“我们没有薪水可发。不过大人准备给您授勋。有了爵位之后就可以有自己的领地,财富只是低级的附属品,您可以得到更多。而且也可以更加容易融入我们的阵营。”
“好!交易达成。”萧显跟吉尔伯特碰了碰杯子,把烈酒一饮而尽,“我认为,您应该跟那位吉尔大人请示一下。尽快给我配备强力的护卫人员。”他笑了笑道:“我很快就要成为秦国人的眼中钉了,如果不想让我的脑袋在某一天挂到神殿的尖顶上。你们最好考虑一下。”
“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吉尔伯特法师不以为然的道。
“你们低估了孙铿的行动力。”萧显放下杯子,“别忘了萨明是怎么被掳走的。”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喃喃道:“如果他真的想让我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题。更何况,这城里有很多秦人。刺客混进来,想必非常容易。”
吉尔伯特的神色松动了一下,点头道:“我会如实向艾尔大人报告的。请问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再送多点勃艮第葡萄烧酒来。”萧显指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硕大的木箱道:“用这个来交换。”
“这是……”吉尔伯特望着那木箱,狐疑道。
萧显走过去,拿起一根铁钎撬开了木箱一角,厚重的稻草中露出几件流光溢彩的玻璃瓶。他冷笑道:“他对我的侍女有意思,就得付出足够的代价。猜猜我花了多少金币?”
吉尔伯特法师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帮我带句话给那个小混蛋。”萧显阴森森笑道:“让他自己亲手把这些酒瓶装满,再原封不动送回来。否则我回去深渊之城第一件事就是宰了他。”
“明白了。”吉尔伯特法师回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很同情那家伙。”
“你很快就会明白这是我对他最大的仁慈。”萧显意味深长道:“拜托了,吉尔伯特法师大人。”
“不敢。”吉尔伯特法师谦逊的道:“未来的蕾吉蒂子爵大人。”
两人相视一笑,便各自告别。吉尔伯特叫来了神殿卫士,小心翼翼的将那木箱搬了出去,放到了马车上。他站在台阶下回身,看见萧显依然在窗台后注视着他。法师撇了撇嘴角,心道:真是个有趣又讨厌的家伙。
他交待车夫把货物送去起降场,自己则坐进了另外一辆犼兽车。“去城主府。”他朝驾车的侍从吩咐了一声,然后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这次的出征,艾尔并不希望法师协会过度的参与进去。因此除了必要的随队法师之外,她手中的高阶战力并没有出动。所以,吉尔伯特法师的信使职责还得持续做下去,直到找到更合适的替代者才能解脱出来。
城主府已经被法师协会征用了。自从萨明的母亲被杀事件之后,艾泽城乃至整个深渊东部地区的神殿全部选择了屈服,快速的沦为了法师协会的附庸。这也是秦人的商队能够在艾泽城站稳脚跟的原因,因为排他性很强的神殿根本不会容许异族人进入己方的领地,进入者只有一个下场,即是死亡。
侍女前来奉上纯水,然后小心翼翼的退出门去,轻轻关上了房门。艾尔转过身来,望向吉尔伯特道:“他真的是这么说?”
吉尔伯特点点头,“是的。他认为秦人会很快对他进行报复。所以要求我们提供强力护卫。”
“你认为这个人怎么样?”艾尔不动声色道。
吉尔伯特法师皱起了眉头,艾尔小姐的这个问题很宽泛。这要求他必须综合性的考虑这个问题,而不是纠结于是否加派护卫这一点上。沉思了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我认为,他并不是一个真正怕死的人。这只是向我们委婉的表达了忠诚。”
“哦?何以见得。”艾尔淡淡道:“他不怕死吗?”
“他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有些过分恐惧了。”吉尔伯特道:“属下认为,表演的成分居多。但他提出护卫的事情,却对我们是有利的。我们可以顺理成章的对他进行监视。以他的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一点。综上所述,我认为他是在向我们表达忠诚。”
“其实我更希望他怕死一点。”艾尔略微有些失望,“那样我们就可以把他更加牢固的控制在手里。就如他所愿吧。吉尔伯特法师,让莉莉丝去保护他的安全。想必这也是莉莉丝希望的事情。他和蕾吉蒂家族还有一段缘没有了断。”
吉尔伯特法师不敢怠慢,应答道:“是。但是莉莉丝法师与天佑者的关系曾经暧昧过一段时间,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让萨明心生反感?”
“不会的。”艾尔笃定的回答道。
“如您所愿。大人。”吉尔伯特欠身,然后退了出去。
“等等。”艾尔忽然叫住了他,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还有什么吩咐?大人。”
“萧显的话提醒了我。”艾尔轻笑道:“你要尽快前往深渊之城,把莉莉丝带到这里来。另外,我要让你等到我们的东部计划实施成功以后,把萧显的功劳散布到秦国去。”
“这……”吉尔伯特担忧的道:“这会让秦人发疯的。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他。”
“就是要让他们发疯。”艾尔冷冷道:“也许会钓上了不得的大鱼呢。”
……
绝望山脉西侧。
车轮上捆了铁链的马车在湿滑的雪路上歪歪扭扭的行驶着,温暖的车厢中,一个女子端着酒杯,已经喝得烂醉。醉眼朦胧中,一个英武的男人似乎跪坐在她的面前。朝她怒目而视,指着她的鼻子发出无声的喝骂。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惨笑,赌气似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喝便喝了,做也做了。你已经是个死人,又能对我怎样!”
车身猛烈的摇晃了一下,酒壶倾倒在桌上。殷红的酒汁流淌出来,染红了她身上洁白的长裙。寒意透过湿润的长裙透进身体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思清明了一些。眼前的幻境再也看不到,她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来。
“果然,还是生了我的气吗?用这种老掉牙的方法来惩罚我。你当真是幼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回心转意吗?”她的声音猛然尖利起来,挥手将空杯掷出,击碎了玻璃窗,寒风裹着雪花吹了进来,将车厢里的温暖之意瞬间带走。
两行清泪缓缓从女子脸颊流下,她讥讽的笑了几声,任由那泪水横流。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接下来,到了你们哭泣的时刻了。”
阴冷的声音如同地底深渊爬出来的恶魔,在夜空中久久盘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