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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中天门引蛇出洞 烈石山开泉蓄水(1)

腊月初八白塔寺的佛成道节十分隆重。不料傍晚时候突然下起鹅毛大雪,北风呼啸,搅得周天寒彻,一夜间整个京城银装素裹。那场雪纷纷扬扬直下了一天一夜,到初九日晚上方才收停。

初十早上忽听门外人喊马叫,小僧通报说是隆亲王邀清风颠去长城赏雪。风颠平时最喜玩闹,听到此事十分高兴,急忙告别“魁罗汉”,出寺去见大王爷。王爷和小贝勒骑着马,福晋坐着雪橇,十分有趣。王爷见风颠出来,忙催他上马,并送他一件酱红色皮斗篷,风颠赶忙双手合十道谢。

风颠上马后,马队便驰出西直门,直向长城奔去。风颠见郊外白雪皑皑,一片银色世界,心中非常兴奋,便大声地念道:“天地一笼统,井是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王爷夸奖说:“好诗,好诗!虽然粗俗,却是写雪不言雪的妙句!”风颠说:“看着这美丽的雪景,就想起了儿时私塾先生教的句子,让王爷见笑了。”

说着、笑着、跑着,日近午时才跑到长城脚下。大家下了马,家丁们喂马搭棚,忙着准备野餐。

风颠抬眼望去,见长城内外千里冰封,万里洁白,大雪把一个血雨腥风的罪恶世界装扮得白玉无瑕,干干净净,使人浮想联翩。

风颠想目前虽是康熙盛世,天下一统,但是大雪终究掩盖不了事物的本质,冰下的激流始终不会停止,官府和百姓的斗争永远难息。京城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他决心明日就离京城,原想在京城过年那是俗人的想法,出家人四大皆空,岂能迷恋花花世界?想着主意已定,他便漫步下城。

王爷一家玩得十分开心,王爷对风颠说:“大师不是说‘要足何时足,知足便足;求闲不得闲,偷闲即闲’吗?今日我就是忙里偷闲,知足常乐了。”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王爷见风颠兴致不高,两贝勒也累了,便让大家围着篝火,将已经烤好的羊肉就着烧酒大吃大喝,酒足肉饱便打马回城。路上风颠把明日就要离京的决定告诉王爷,并说:“出家人四海为家,念经拜佛才是本分,岂可久居京城!”王爷听他主意已决,便不再强留,就将今日他骑的大青马与斗篷送给他,又施舍香钱五十两,感谢他在太皇太后的道场中专门替亲王府施舍祈福,并请他一路凡烧香拜佛时,都别忘了为王府祈福。

风颠一一答应,并说:“王爷平日只要多看一遍《达摩面壁图》,多想想偈语的含意,便会福寿安康。”并且口占一偈曰:“但愿众生念自佛,切勿舍近远求佛。”说着,人马仍从西直门人城,风颠就在马上和王爷、福晋、贝勒合十拜别,然后拨转马头径直往白塔寺而去。

皑皑白雪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一条黑线似的官道从京城射向皓洁的燕赵大地。风颠披着酱色皮斗篷,骑着大青马,怀抱紫铜杵,穿涿州,过保定,在定州参观了全国最高的佛塔——开元寺料敌塔,接着便到了石家庄城北的隆兴寺。

风颠在方丈的陪同下,在主殿大悲阁向铜铸千手千眼观音像顶礼膜拜,然后到各殿参观,并听方丈讲解本寺历史。当晚就住在隆兴寺。

第二天风颠牵出吃饱喝足的大青马,出石家庄向东,几天后就到了冀鲁交界的德州府,然后转向东南方向经平县、禹城到了济南府。由于山东人豪爽好客,待人礼貌,颇具孔孟遗风,加之济南名胜很多,风颠便打算在千佛山的兴国寺多住几天。

方丈慧缘大师听风颠是从京城来的甘肃游僧,觉得此僧千里迢迢四海为家,被他访名山、拜名师的恒心和钻研精神所感动,就留他在济南过年,也好向他打听打听各地的风光民俗。风颠见方丈十分诚恳,也不推辞,便在兴国寺住了下来。

慧缘方丈向风颠介绍说,千佛山位于济南府东南面,隋代时佛事就很旺盛,佛像遍布崖间,有一千多尊,故而得名。兴国寺是这里的主要寺庙,建于唐朝,以摩崖石刻最为有名。方丈带领风颠登上千佛山顶,风颠环顾四周,济南府的全貌尽收眼底,心中十分愉悦。方丈说:“这千佛山算不得高。泰安县的泰山乃五岳之尊,当年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便打算周游列国,着书立说,后来弟子三千,贤人七十,成为儒家的一代鼻祖。大师如能登泰山,观日出,拜玉皇,那才是不虚此行哪。”风颠听了高兴,便产生了一定要登泰山一览天下的强烈欲望。

方丈听风颠说自己家乡盛产玫瑰,是一个山东姑娘从终南山带去的,于是指着西南方说:“出济南向西南方向约一天路程有个平阴县,也是我国有名的玫瑰之乡,那里种有五千多亩玫瑰。若到夏季,鲜花盛开,芳香四溢,十分诱人。”风颠说:“平阴的玫瑰虽多,但它肯定没有苦水玫瑰那么香、那么红。”于是就将血溅玫瑰的故事向方丈讲了一番,方丈听了十分感叹。

翌日,方丈领风颠从城南到城北先看了黑龙泉,再向西参观趵突泉。

一路上方丈说:“济南有泉城之称,古人诗中就有‘家家泉水,户户垂柳’的句子,还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描写。全城共有天然泉一百五十余眼,其中着名的有七十二泉,趵突泉名列七十二泉之首,位于西门桥南。”

风颠见这儿泉水汩汩,状如堆雪,感到十分奇妙。方丈说:“这正是趵突泉之名的来历,趵突二字形容泉水跳荡不息的状态,而且水质美、水量多,常年温热,深受人们喜爱。”他们还看了金线泉、漱玉泉、柳絮泉等十多处泉水。

大明湖景色旖旎,以柳影荷香、远山翠色而闻名。风颠又参观了几处着名风景,看看天色不早,便在方丈的陪同下出城向北到历城去参观造型奇特的九顶塔。

风颠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佛塔。原来那塔下面是亭阁式塔,塔顶上却又建九个塔,中间一大塔,周围八小塔,九塔皆为三层密檐式方塔。风颠惊叹不已,就在九顶塔用餐,饭后又到黄河边去观看这条从兰州流下来的母亲河。路上他还向方丈讲了黄孩与黄河的故事。直到天色已晚,风颠才和方丈返回兴国寺。

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千佛山周围的鞭炮声就断断续续进人耳中,一派太平盛世、普天同庆的气氛,使人忘记了往日的忧伤。因为天寒地冻,风颠很少出寺,他在寺中除了诵经念佛,练习少林功夫之外,就和方丈畅谈参禅悟道的心得,谈论千古历史或世态炎凉,同时也把自己从兰州出发途经陕西、河南、山西、河北、热河等地的所见所闻讲给方丈听。

不知不觉十几天过去,眼看元宵节已到,风颠便急着南下。方丈挽留不住,只好设宴为风颠饯行。慧缘拉住风颠之手,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

一元复始,春满乾坤,齐鲁大地,风和日丽。冰雪消融后,冬麦开始返青,风颠打马急行,修养后的大青马格外精神,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当日午后便到了长清县的灵岩寺。

风颠见灵岩寺周围环山,松柏掩抱,景色清幽,千佛殿内彩塑罗汉的技艺精良,十分威严。

方丈向风颠介绍了灵岩寺的历史和建筑,并对风颠说:“灵岩是泰山北面最幽绝之处。游泰山而不至灵岩,实不成游也。大师能先游灵岩,再登泰山,实乃高明之举。”

风颠原本想当晚即去泰山,看了灵岩奇景后赞不绝口,便流连一夜,第二天再向泰山进发。

翌日一早,风颠辞别灵岩寺方丈,不到中午就到泰山脚下。风颠将行李马匹寄在山下的岱庙,午饭后便徒步上山。那日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善男信女都要登山到玉皇顶降香上供,有求儿女的,有问病求药的,还有问卜的、想观日出的,故而行人密集,十分拥挤。走到经石峪,风颠见大片的石坪上镌刻着《金刚经》,字大如斗,均为隶书,真乃中国书法史上的大字祖先。

风颠欣赏一会儿便继续上山,到了中天门,却被三四个人拦住要税银,人们七嘴八舌地骂作一团。风颠开口说:

岱岳自古天然成,炎黄子孙皆有份。

泰山并非你家垒,你们凭啥收税银?

一人说:“师父有所不知,往年不收是实,今年万岁下旨,不论僧道百姓,凡上山者每人必须交银一钱六分,此银将由官差专门解京,万岁要在承德修筑行宫。”

风颠挤上前去说:“各位施主,既然你说万岁有旨,何不将圣旨挂于壁上,何必多费口舌!”“对!对!把圣旨拿出来!”大家七嘴八舌又一阵乱叫。

那些人听说要圣旨便傻了眼,停了一会儿说:“你没资格看圣旨,圣旨在我们总管手中。”风颠冷笑着说:“年前我陪万岁爷打猎,游山海关,圣上亲口答应永不加赋,修行宫根本不向百姓收银。你等若拿不出圣旨,就是假借圣旨,破坏朝廷声誉,此乃欺君之死罪。你们若拿出圣旨,山僧捧旨到京城与康熙评理去,错在皇上,与你等无干,你看如何?”

众人一听和尚口气,再看他风度潇洒,气质不凡,说话掷地有声,便对他敬而畏之。有人也大喊:“对!快拿圣旨来!”四个把门者见如此光景心中害怕,有一个还犟嘴说:“圣旨在我们总管手里!”风颠说:“总管叫啥名字,什么模样?”那人便说:“他叫辛铧,泰安县衙有他的亲戚。”并将长相描述一番。

风颠听了心中全明白了,心想这个在凉州炮厂炸死人,在兰州杀人越货的凶犯又在泰山为非作歹,心中便有了主意。他向四个把门者说:“你们的总管在甘肃犯有命案,兰州和西安府的公差正在四处访查捉他。他假传圣旨,必是死罪,你们犯不着为他掉脑袋。我就是兰州人,甘陕总督让我帮官府查访他。你们赶快逃跑,小心连你等一齐抓了。”

四个人听了大吃一惊。听和尚口音,像是西北人,心中便有些相信,其中一人又问:“和尚是否骗人?”风颠说:“出家人从无班语,山僧何故为一钱六分银子犯戒?”几个人听了觉得有理,便收拾东西,打开山门,任人进出。

这时山下人越聚越多,有一人拿出烧酒说:“和尚为我们省了进门钱,我敬你一口烧酒,你敢喝吗?”风颠说:“有道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存。为民解难题,胜过拜观音。”说完接过酒瓶,仰起脖子就喝。众人见和尚痛快,有送肉的,有送点心的,风颠来者不拒,众人十分高兴。很多人随着风颠一起向山上攀登。

不一会儿大家来到最艰难的路段——十八盘。全程约两里,风颠边走边数,共走了一千六百三十三级台阶,尤其以升仙坊至南天门一带最为陡峻,故被人称为“天梯”。

进了南天门,踏着“天街”路,那儿地面平坦,两边建筑甚多,有杂货铺,有酒馆、饭铺。听说再走两里就到泰山的制高点——玉皇顶,那儿是历代皇帝祭天的地方。相传秦始皇、汉武帝、武则天等历代帝王的封禅仪式均在那儿举行。于是风颠鼓足精神,继续前进,一口气登上了玉皇顶。

那日天气晴朗,虽近傍晚,但四周村庄还隐约可见。风颠兴致大发,站在蛤蟆石上便扯开嗓子“哎——嗨嗨嗨——”地吼了起来。周围众人听和尚呼叫,也一个个扯着嗓子大呼起来。真是一马当先,万马奔腾,喊声伴着回声,余音起伏,经久不息。

看着天色已晚,风颠便走下玉皇顶,到天街寻店住宿,准备来日一早观日出。此时户户门上彩灯高照,鞭炮不断,一片闹元宵的景象。风颠住进一家客店,晚餐时见两个人一直望着他。

风颠感到奇怪,便上前询问:“施主从何而来?”两人说:“从西安来。”风颠一听那两人操着正宗的秦音,便也用西安话说:“原来是乡党么!”两人大笑,问:“高僧可是风火爷?”风颠听了用秦腔说:“就是么!”那两人听了大喜,于是便说起他在西安求雨自焚,与葛制台交往的事。

风颠问:“葛大人和董大人可好?”“好、好,好着呢!”风颠说:“乡党来此何干?”两人答:“不瞒大师,我俩是西安公差,协助兰州捕快追拿逃犯到此。”“可是捉麻子辛铧?”“大师如何得知?”“山僧在中天门已经碰到他假借圣旨继续作案。”两公差问:“乱收上山税的原来是他?”风颠答:“甭担心,山僧估摸着此公已经成为口中之人。”一公差说:“大师是说此人已经逮到手?”“然也。”风颠点头。另一公差说:“何以见得?”那个公差说:“口中之人不是个‘囚’字吗?人已人口,不是被囚禁、被捉了吗?”另一公差以手击额说:“看我笨得咋就猜不着呢!”

不一会儿又有两人朝这边走来,原来那两人正是兰州公差,今日上山时,在南天门见和尚与守门人讲理,诱那些人说出了幕后恶人。后来那些人纷纷溜走,两公差便不动声色地跟在其后。就在岱庙附近的一座院子,那些人向辛铧汇报和尚捣乱的过程,辛铧听着喽哕的描述突然大惊失色,并失口说:“那和尚是风颠……”说着摆手让喽啰赶快散去。

二公差见时机已到,突然闯进门去就将辛铧锁了。辛铧一听来人操兰州口音,知道大势已去,死到临头,便乖乖地被公差送进泰安大狱暂时收监。

兰州的两个公差向西安二公差说完情况转身对风颠说:“我们能顺利捉住逃犯,还要多谢风大师。若非风大师引蛇出洞,用话套出辛铧来,我们怎能迅速捉住这个狡猾的狐狸!”风颠说:“阿弥陀佛!多行不义必自毙,迟早总有落网时。今天在人群中我听你俩说话像兰州人,外衣内微露官服,就猜你俩是捕快,于是用话引诱,那几个喽哕便露出了马脚。”

只听西安一公差得意地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何况有风火爷在此,罪犯岂能再逃!”说着四公差又要来酒菜,边吃边喝。

那四个公差把风颠如何在华林山捉鬼破案以及在西安自焚求雨为民众办好事的事迹互相交谈一番,都对风大师敬佩之至。风颠忙说:“来,乡党,喝酒专喝酒,不必提荆州!”五人大笑,尽兴而睡。

第二天一早,风颠和四个公差走出南天门,在碧霞祠边的日观峰去看日出。清晨雾大,半山腰间云海波涛翻来卷去,使人真正像站在十八重天的南天门一样,如醉如仙。

一个公差说:“这么大的雾,日出恐怕看不上了。”一个说:“也许太阳一出,云雾就散,我们鱼与熊掌兼得岂不更美?”风颠不了解泰山的气候变化,只好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玉皇保佑雾散天晴,让我们能观泰山日出吧!”此时山风很紧,几人冷得发抖。

过了一会儿,云雾好像越来越稀,东方天边,一道朝霞已经映红蓝天。又一会儿,随着万道金光自朝霞后边射出,云雾便像幕布一样随风拉开了。一轮红日慢慢露出她那羞涩得好像大红灯笼一样的脸庞。

风颠突然想起小时候村上老奶奶们说的话:太阳公公原来是个姑娘变的,她怕羞,谁要看她,她就用绣花金针扎谁的眼睛,使你睁不开双眼。正想着,太阳已经露出了整个脸面,无边无垠的大地马上像铺了红地毯一样美丽。

四个公差初观日出,高兴得手舞足蹈。等太阳变成白色,已经高挂蓝天时,大家这才回到天街客栈。

风颠原打算在泰山多住两日,但四个乡亲因公急于返回,便随他们一同下山。路上风颠问兰州公差说:“千里迢迢,你们如何押解罪犯?”公差说:“麻子死刑已定,只是要录其口供,追查柳银台等贪官的罪行。临行时甘陕总督衙门有文书,请泰安知府落实几个问题,待辛铧招供画押后,就请泰安府就地收押候斩。”说着右掌用力劈下,做斩首状。风颠无奈地说:“处处害人,恶贯满盈,也是现世现报哇!阿弥陀佛!”说着到了山下,风颠和四公差拱手告别,然后向岱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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