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是不会逃开的。
那些爱情中的隐隐疼痛混合着青春独特的伤,
在她的心间压出一道道孤独的瘀痕。
(1)
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可是又不愿意走得太远,于是坐在医院院子里的长凳上发着呆。
丁诺会对陆航说什么呢?看他们刚才的样子,显然我不用担心他们会再次大打出手,可是虽然这样,我的心里仍然很不安。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远远朝我走过来的美拉。
我完全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听晓芮说,这些日子,学校里关于陆航为我和别人打架的事情已经成了爆炸性的大新闻。每天她去上学,都会有人问个没完,特别是Cici,简直快为了这个消息成了晓芮的贴身狗仔队。
就算别人再迟钝,也不可能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何况是美拉。
我站了起来,该发生的总要发生。这段时间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看着美拉严肃的表情,我连一丝胆怯都没有。只是我想起那晚美拉在我耳边说的话,感觉特别心酸。
“米朵,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对吗?”
我要是美拉,一定恨不得把这句话吃回肚子里。
当美拉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可是美拉就那么站着,沉默地看着我,表情很复杂。她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我盯着她的眼睛,奇怪的是,我没有发现一丝怨恨,反而有一丝心痛。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内,我想象了无数种可能,也想象了接下来可能会产生的无数种结局。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很清楚,就算我现在有了和美拉做朋友的心,她也一定不会再接受我了。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悲痛涌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下去,于是开了口:“美拉,如果你生气,就动手吧,别这样看着我。还有,对不起……”
美拉的嘴唇动了动,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忧伤。
“美拉,你别这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性格。或许我们这辈子注定不能做朋友,你就动手吧!”
我上前想抓起美拉的手,虽然我谈不上无惧无畏,可怎么也是敢做敢当。
可美拉的手还没被我抓住已经伸了过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被她一把搂在了怀里。
“米朵,当陆航的女朋友很辛苦也很危险,这些日子你一定很难受吧?要是有什么麻烦,希望我可以帮到你。”
我愣在美拉的怀里,等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感动之情让我的鼻子泛酸。
晓芮最近的不冷不热让我变得战战兢兢,那种无助又彷徨的感觉其实比面对无措的爱情差不了几分。没想到,原本应该无比憎恨我的美拉却在这时向我伸出了无私的友谊之手。
我说不出话来,于是伸手抱住了美拉。我倚在她的肩膀上,觉得她像我的姐姐。
在这个寒冷的初冬,我忽然感受到了来自友谊的温暖,也在那一刻,我认定美拉将会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就和晓芮一样。
(2)
可是没想到这一幕正好被来送饭的晓芮撞见。当我和美拉松开彼此,想好好聊一聊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一道眼神直直地射向我们,那个眼神来自晓芮。
我知道她一定看见我了,可是她的脚步片刻都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进了住院部的大楼。
忽然,我感觉无比惊惶失措。对晓芮来说,美拉向来不是一个友好的人,不管怎么说,美拉曾在校门口对我们拳脚相向。而后来我和美拉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也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现在,她看到我竟然和昔日的“敌人”抱在一起,她该怎么想啊?
美拉也转过头看到了晓芮,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去吧,米朵,给她好好解释一下!”
我看着美拉,因为她的善解人意而无比感激。这样的美拉和以往那个暴力又冲动的她是那么不一样,可我又隐隐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
“那你……”
我看着我的新朋友,还是有些迟疑。
“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美拉的笑容很宽容,那种感觉很熟悉,可是我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美拉……还有,谢谢你!”
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而这时候的美拉就像个仙女,只是微笑着说道:“去吧!”
忽然,我想起美拉那种包容的笑容和曾经的丁诺如出一辙。
我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急忙去追晓芮。
美拉在身后喊道:“米朵,记得我说的话,有什么麻烦来找我!”
我转过身朝美拉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她总是说我会有麻烦呢?忽然,美拉在“碧枝”后巷被络腮胡子打的场景浮现在我的眼前。
顾不得想那么多,我一路跑着,终于赶上和晓芮乘同一趟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晓芮拎着装着盒饭的袋子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没有看我。我喘着气,想赶快把一切解释清楚。
“晓芮,美拉是……”
不等我说完,晓芮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眼里全是愤怒:“你和什么人交朋友是你的权利!”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说才好。
晓芮的这句话原本应该让我感觉到尴尬或者难过的,可是我了解她,我很清楚晓芮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接受美拉的,甚至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原谅和美拉抱在一起的我。可是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冰释前嫌。
但是我没有想到,那时的我对友谊的理解实在太过单纯了。
虽然晓芮态度异常冷漠,可是我并没有放弃。于是我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手想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可是晓芮立刻转过了身。
唉,现在的晓芮应该听不进我的话吧。或许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冷静冷静。
(3)
下了电梯,我跟在晓芮的身后,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就算我们以为自己了解一个人,也总是会在某一天发现,原来自己了解的一直都只是对方的一面,而还有很多其他面,我们都没有见到。
就像美拉,她虽然平日里强势又冲动,可今天我看到了她温柔体贴的一面。也像晓芮,她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可爱甜美的女生,可最近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她也有固执任性的一面。哪怕是我自己,其实也有很多面……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没注意到前面的晓芮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差一点儿就要撞上她了。
“米朵,我哥需要你照顾,你见什么人我管不了,可你以后最好不要把我哥一个人留在病房,而且不要这么迷糊……”
眼前的晓芮忽然变得很成熟,我发现自己又看到晓芮新的一面。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想为自己辩驳一下。
“不是我走开的,丁诺来了,他们俩要单独谈谈……”
听到丁诺的名字,晓芮的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惊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陆航的病房前,急匆匆地打开了门。
“哥——”
我也迅速走过去,看来丁诺对陆航动手的事情对晓芮还是有很大的影响。不过,说实话我也同样有点儿担心。可是我走进病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丁诺已经走了。
“你们俩干什么呢?”陆航微笑地看着我们,看起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哥,丁诺呢?”晓芮放下了袋子,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陆航。
“他走了,你们不会是因为他才这么着急吧?”陆航笑了起来,好像我和晓芮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我没有说话,可看得出来晓芮仍然很担心,她不顾陆航说的话,继续问道:“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晓芮,他能对我怎么样啊?虽然你哥哥躺下了,论打架,还是不输给任何人的!”说完,陆航哈哈大笑起来,他摸着晓芮的头,像安抚一只焦急的小猫。
晓芮看到陆航笑起来,这才放松下来。她任由陆航摸着脑袋,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不愧是两兄妹,他们亲昵的动作让我觉得眼前的画面无比温馨。
可随即陆航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让我察觉到了什么——丁诺一定和陆航讨论到了我。
可他们到底讨论了什么,这让我心里很是忐忑。
(4)
终于到了下午,晓芮上课去了,病房里又只剩下我和陆航了。
我坐在陆航身边发着呆,最近发呆这个动作似乎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
“妖妖,以后你把课本带过来好吗?”
陆航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让我觉得很不解,我迷茫地看着他。
“啊?”
“啊什么啊!”陆航伸出手捏了捏我的鼻子,“不是说好了不出国了吗?从现在开始,我给你补习,希望我们能考入同一所大学。”我知道陆航指的那所大学是他甚至是全国学生梦想的最高学府,当然,也是我待在国内最好的选择。
我尴尬地笑了笑,虽然打定主意不出国了,可我还真的没有想过考大学这件事情。虽然我的成绩一直算不上太差,可是要和陆航一起考上那所全国名校,想起我放纵已久的学习,我忽然觉得前方困难重重。
“陆航,你说我真的能凭自己的能力考上吗?”这句话显然有些苍白,我的心里很清楚,凭我现在的能力,那根本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可陆航看起来似乎很有信心,他伸出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道:“妖妖,就算你怀疑自己,也要相信我,好吗?”
看着这样的陆航,我忍不住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哪怕是为了陆航,这次我都必须拼了。如果我们真的能一起考上那所大学,那我们就真的能一直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一股兴奋之情在我的心里扑腾起来,难得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如此开心过了。
见我笑起来,陆航也笑着把我搂进了怀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觉自己开始依赖这个怀抱了。
忽然我又想起丁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支起了身子,表情严肃地看着陆航,想探出些什么东西。
“丁诺和你说了什么?”
陆航依然只是微笑着说道:“没事,他说他要去法国了,让我好好照顾你。”
丁诺终于决定要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可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我原本认定一生的哥哥,或许从此以后和我的生活很难再有交集。
(5)
不久以后,胖医生终于宣布陆航可以出院了。那天,陆航、晓芮和我都十分兴奋,乐呵呵地开始收拾东西。原本我提议大家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顿,但陆航和晓芮都坚持要回家吃,于是我打电话让蒙阿姨准备了一些菜,让阿文送到陆航家。
没想到蒙阿姨和阿文的动作如此迅捷,很快就把陆航家的小饭桌堆得满满当当。看着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鸡鸭鱼肉,还有各式海鲜生蔬,我们三个瞠目结舌。阿文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显然对蒙阿姨的“过激行动”也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当我们围着这些东西笑起来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也会像这些食物一样,无所顾忌地鲜活起来。
一旁的陆航急着系上围裙,一边系一边念叨:“终于到了我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我从来没有发现陆航有如此居家的一面,但是看着他的样子,却感觉很温暖。
晓芮却马上上前抢起围裙来:“哥,你的身体刚好,让我做吧!”
陆航却动作麻利地闪到我的身后,和晓芮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晓芮,我来我来,不要抢!”
晓芮却很坚持:“让我来,哥!”
“你做饭没我做的好吃!”没想到这时候陆航竟然耍起赖皮了。
晓芮哭笑不得,却还是不愿认输:“谁说的,我做的才好吃!”
两人争得热火朝天,我站在中间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沉默了几秒之后,身后的陆航却忽然把围裙系在了我的腰上,语气很严肃地说道:“笑的人做菜最好吃,让米朵来!”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愣在了原地。晓芮看着我的样子,竟然也和她哥哥一起偷偷笑起来。他们都很清楚,我哪里会做菜啊!可是看着他们俩的样子,我的执拗劲“腾”地一下冒了上来。我顺势系好围裙,心想:做就做,你们敢吃,我还不敢做吗?
想着想着,我昂着头进了厨房,两人这才急了,一起拦下了我,一人洗菜、一人切菜地忙活起来,最终给我留下一个端菜的活。
那一顿晚饭让我感觉异常幸福。
(6)
回到学校那天,我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家三五成群,看到我的反应如出一辙,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纷纷埋头议论起来。就算是一个人,看我的目光也像机枪扫射一般,仿佛我是一个外星人。
忽然之间我就成了全校同学的目光焦点,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在背后指指点点也就算了,还有很多人竟然直接大呼小叫。
“看,那就是米朵!”
我瞪大眼睛扫视过去,那个扎着两条辫子的低年级女生立刻躲到了朋友的身后。
十来天,不在明耀出现对我来说是常事,可再次出现时就如此受关注,让我有些无法接受。霎时间,大家都摆出了一副想伺机上来叮一口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芳香四溢的花。
当然,我承认这个比喻是在美化自己,有比这个恶心的比喻其实更加贴切。
可是不管怎样,如此受关注确实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而且大家的议论让人感觉不太踏实。虽然我表面上看起来昂首挺胸,可心里早就受不了了。想想那些成天被人围追的明星们,我算是体会到了他们的艰辛和不易。
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心想回到教室,这一切就能画上句号。可是我忘了,教室里还有更多喜欢八卦并且热爱八卦的同学存在,比如Cici。
我刚走进教室的一刹那,原本嘈杂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被另外一个空间收走了,不知道Cici从哪里哧溜一下蹿到了我的眼前,速度之快,让我咋舌。
“天啊,米朵,你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了!”说完,Cici的标志性熊抱便在我的身上施展开来。可是以前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两条手臂箍得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嗯嗯,你先放开我!”我使劲从她的胳膊间掰出一个空隙,然后把脑袋钻了出来。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啊?”Cici终于放开了我,像只螃蟹一样站在我的面前,眼神里充满了关切,还有好奇。
看着她的样子,我总觉着憋得慌。大家都很安静地看着我们,包括晓芮。
我只是很低调地说了句:“不是生病了吗?”对班主任说的谎言,怎么都得善始善终啊。
结果Cici的脸上浮现出神秘的笑容,她古怪地看着我,然后凑到我的耳边说道:“别瞒着我了,是约会去了吧?”
“说什么呢!”我一把推开她,佯装生气,径直坐回了座位。我知道,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估计真的会没完没了。
还好,我这样的态度让Cici有些迟疑,她犹豫地挪回了自己的座位,嘟嘟囔囔地,但是没有再问我什么。
可是过了不一会儿,她又从后座探过头来,那样子实在是不甘心:“米朵,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不等我作出反应,晓芮已经转过身,说道:“米朵生病的时候你不去看她,现在这样子瞎猜可不太好!”
可能没料到晓芮这时候会说话,Cici一时语塞,讪讪地缩回了头。
我给晓芮投去感激的目光,虽然她回给我的微笑仍然显得不冷不热,可这时候她能站出来帮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
我想,不久之后我们一定能回到以前。
(7)
这一天的平静实在是得来不易,为了让大家特别是Cici消停,我采取了冷面到底的策略。看着当事人生气的样子,一旁的人怎么都不会来引起事端。
事实证明这招很管用。
可是好不容易坚持摆了一天臭脸,下午放学,当陆航出现在明耀校门口的时候,我的伪装立刻土崩瓦解。
他走过来一手搂着我,一手搂住晓芮,根本不顾大家的惊呼,表情严肃地无视一切。
我的脑子轰轰作响,可是也在那时,我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骄傲。那种骄傲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况,陆航这样子真的酷毙了!
那一刻,我微微勾起嘴角,套用一个很俗的句子——站在陆航的身边,我的心中有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希望我的语文老师能原谅我把如此崇高的一句话用在这里。
那晚我跟着陆航和晓芮回了他们家,陆航拒绝让阿文开车送我们。
“妖……”一边吃饭,陆航一边张嘴叫我,可意识到晓芮在一边,他没有把“妖妖”两个字说出口,“米朵,从今天开始,我和晓芮就是你的补习老师。在学校有不懂的地方就问晓芮,放学了来我家一起吃饭,然后我给你补习。”
我呆呆地看着陆航,在医院里每天给我补习还不过瘾,看来这下是准备长期“斗争”了。
但是我特别高兴地点了点头。考学很重要,这意味着将来我能不能和陆航永远在一起;而补习也很重要,至少我能名正言顺地每晚都见到陆航。
一旁的晓芮默不作声继续吃饭,我在心里偷乐起来。
至于我那日进斗金、远在天边的父母,不管他们同不同意,现在我也顾不上了。
但是,后来的日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作为我的补习老师,陆航可不是一般严厉,甚至打破了我对爱情的所有浪漫幻想。可是我也很清楚,要想留在国内,我就必须努力,能不能和陆航考入同一所大学,取决权在于我。
于是,我也不敢马虎,每天老老实实地温习功课,不去想其他的。渐渐地,我从一个叛逆的小孩变得积极向上起来。
这不仅让周围的人觉得奇怪,连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太正常。
对于大家的好奇,原本我还有些担心,但事实证明,人类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只会维持一段很短的时间。不过一个月时间,哪怕我和晓芮、陆航每天一起进进出出,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现在的我既不像妖妖那么孤僻,也不像米朵那么乖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成绩进了前三名。班主任看着我的成绩单,十分激动,眼镜在鼻梁上一颤一颤的。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棒极了,比当妖妖或者米朵的时候更过瘾。
(8)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我忽然感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我并不知道,这一切的平和只是大戏开场前的序曲,真正的大戏其实还没有正式上演。
寒假刚开始两天,陆航和晓芮就忙着去打工了,我好不容易偷来清闲,手机却忽然响了。
我没想到电话那头竟然是仿佛已经人间蒸发了的丁诺。
“米朵,我的签证办好了,明天就要去法国了。作为妹妹,你是不是应该为我举办一个送别宴啊?”
丁诺的语气很轻快,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可我没想到他还待在这个城市里,我以为那天过后他就回上海了。
我并没有回答丁诺的问题,反而说了一句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的话:“哥哥,你还在啊?”
“说什么啊,我一直都在啊,公司这边事情多啊,你不知道我忙得……”电话那头的丁诺说得眉飞色舞,可是我觉得话里有强颜欢笑的意味,这让我有些难过,也没去细听他说了些什么。
“米朵,你在听吗?”待丁诺再叫我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
“嗯嗯!”我急忙点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到。
“那我的送别会交给你了!在这边我没有朋友,你把陆航、晓芮,还有别的什么人通通叫上吧!”
丁诺说得很轻松,好像和陆航、晓芮是很好的朋友似的,我却愣在这边:“哥哥,你说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下午,我要先去北京。”
没想到离别的日子来得这么快,我的脑子有点儿发懵。说实话,这段日子我都把丁诺完全抛到脑后了,甚至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在法国开始新的生活了。可是没有想到,原来丁诺还在我的身边,和我呼吸着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内心的愧疚、不安、难受在一瞬间升腾起来,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回顾起和丁诺在一起的时光,点点滴滴都让我想落泪。
哥哥,你不要离开。
我多想说出这句话,却说不出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和丁诺的最后一次见面,可是我决定了一定要过好这一晚。
于是我笑了起来,对着手机欢快地说道:“哥哥,交给我,你放心吧!”
“说好了啊,晚上我们在‘星光’见!”
丁诺挂断了电话,我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发着呆,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9)
谢谢陆航,虽然他和晓芮都要打工,但是他完全没有阻止我。
也谢谢美拉,在我不知道能找谁的时候,她竟然欣然答应参加这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的送别会。她说,如果需要的话,她还能带上两个小姐妹,保证场子能热闹起来。
“好啊好啊!”我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
现在让我面对丁诺,热闹的确要比安静好太多太多。
晚上,我在“星光”大门口等美拉,丁诺在包房等我们。
虽然已经是大冬天,但我远远地就看见三个身姿曼妙的女孩过来了。
我立刻认出中间的那个就是美拉。她穿着一件银灿灿的薄毛衣,下面穿着一条很短的裙子,踩着一双白漆皮的高跟长靴。等她走近了,才看到她的脸上还化了带有几分妖媚的妆。说实话,这身装扮确实很适合她的气质——美丽又妖娆。
而她身边的两个小妹,打扮和她如出一辙。“星光”的门童应该算是见惯大场面和大美女的了,可是见到她们,还是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我迎了上去,说道:“美拉,今天多谢你了!”
美拉看起来很兴奋,走过来挽住了我的胳膊。她身边的两个小妹虽然故作镇静,可看得出来她们也很激动。
我笑了笑,其实这并不奇怪。
“星光”演歌场,虽说听起来像一般的卡拉OK,实际上却是有钱人挥金的地方。听说这里有全市最奢华的装修和最貌美的陪酒女郎,不仅仅是美拉,其实我一直也只是听说。
(10)
“哥哥,我来了!不仅我来了,还带了三个美女哦!”我推开了包房的门,故意一惊一咋地说道。
坐在沙发上的丁诺马上站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就像每次我推开房门,他都会笑意盈盈地忽然出现一样。
我顿了顿,竟然有些走神,可当丁诺走过来的时候,我还是很快恢复了神志。
“哥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美拉,是我的朋友,这两个是她的朋友!”
美拉伸出手,动作优雅得让从小就接受礼仪培训的我都感到汗颜。
丁诺也很有礼貌地握了握美拉的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们!”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我,这个动作让我有些懊恼,可我发现懊恼中还带着些自豪。
人就是这样,无论怎样都自私地希望永远有人能无畏地爱着自己。
我不敢再看丁诺,于是喧宾夺主地招呼大家坐下,然后开始点东西,并撺掇美拉点歌,我差点儿就想点个陪酒女郎了。
事实证明,美拉和她带来的两个小姐妹果然都是厉害角色,她们轮番点唱,载歌载舞,很快整个包房就沸腾起来。丁诺也不闲着,和她们划拳拼酒,很是热络。我端着一杯橙汁坐在一旁,很庆幸自己邀请了美拉,要不然面对即将要离开的丁诺,我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现在多好,我们只是笑,不停地笑。只是眼前的一切让我感觉特别虚幻,好像所有的闹腾都是假象,事实上我们都很孤单。
想着想着,我喝下一大口橙汁,差点儿呛出眼泪。
正在唱歌的美拉不依了,她拎着小瓶装的喜力来到我面前,非要让我加入拼酒的战局。
“米朵,这就是你不好了,一个人喝橙汁都能呛着!不是要给你哥哥送别吗?你可得自罚,别到时候怪我们不给你酒喝!”
我小时候偷偷喝过老爸酒柜里的洋酒,可是只喝那么一小口,我就已经可以在床上昏睡一天了。这个故事在我家已经沦为笑谈,所以,就算长大了,他们也从不让我喝酒。丁诺对此也很清楚,所以每次出去吃饭都会给我点橙汁。
可今天听美拉这么说,我忽然很想喝一杯,于是接过美拉递过来的喜力,仰起头就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把一瓶酒喝了下去,直到丁诺过来夺走瓶子,我才感觉啤酒原来是那么涩。
虽然音乐仍然像惊雷一样响着,四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我,大家一句话也没说,我感觉丁诺的眼里交织着愤怒和心疼。
“哈哈哈……”没想到美拉忽然笑了起来,她把丁诺手里的空瓶子抢了过去,又走过来搂住了我,一边笑一边说,“丁诺,看看你妹妹,她已经长大了!而你,完全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美拉只是想调整气氛而说的话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丁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他说:“是啊,米朵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了……”
这句话击中了我的心,可是我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11)
就在这时,美拉忽然想吐了,刚才他们已经喝了不少,加上还在一旁蹦蹦跳跳唱歌,酒劲来得很是凶猛。
两个女孩扶着她去了洗手间,包间里便只剩下我和丁诺了。
我不希望出现我和丁诺面面相觑的场面,于是做了一个决定。
“哥哥,我唱首歌送给你吧!”
丁诺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刻意躲开他的眼神,转过身点了一首《姐姐妹妹站起来》,随着音乐在小台子上蹦起来。虽然是一通乱吼,可这首歌承载了我对丁诺未来的祝福。看着丁诺听得那么认真,我一边努力唱着跳着,一边命令自己:米朵,你今天一定不能哭!
可事实证明,我的确不胜酒力,很快我手舞足蹈的幅度就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那首歌我仿佛唱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丁诺的模样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丁诺,你离开以后还会做我的哥哥吗?你离开以后会找到你自己的幸福吗?
我的心里波澜起伏,可还在拼命笑着。迷迷糊糊中,丁诺走到我身边扶着我,语气很是焦急:“米朵,你怎么了?”
我拼命摇头,忽然音乐停了,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哥哥,我想躺一会儿……”我一边说一边想走到沙发旁休息一下,可一个踉跄,便跌入了丁诺的怀里。
一阵眩晕后,丁诺把我抱回了沙发上,还把我的橙汁送到了嘴边,可是我推开了丁诺的手。
玻璃杯在地毯上骨碌碌地滚了一圈,却没有摔碎,只是空气中弥漫了鲜榨橙汁的气味。那种气味竟然让我瞬间想起了童年时光,还有和丁诺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可是现在,我就要失去这个哥哥了,而且这次可能是永远失去。
顾不上刚刚给自己下的死命令,我肆无忌惮地哭起来。
如果我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是不是就不用担心失去?
(12)
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嘴唇被丁诺吻住了。
丁诺熟悉的气味在我的嘴唇上蔓延开来,虽然我无法控制我的行为,可我的神志还是那么清醒。
“哥哥,我要去洗手间!”
我推开丁诺站起来,虽然有些站不稳,可我还是毅然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我的动作显然让丁诺有些无所适从,他有些窘迫地扶着我,可我还是坚持要自己去。
最终,我扶着墙往洗手间走去,虽然脑袋晕得厉害,但我知道丁诺一直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
穿过走廊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陪酒女郎,她们真好看,而且里面有个女孩长得有些像晓芮。我扶着墙看着她们,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要是晓芮能好好打扮一下,一定比那个女孩更好看。我想,我是想念晓芮了,这样开心的场合,没有她怎么可以?
而那晚的最终结果是,包括美拉在内的三个女孩以及我都倒下了,丁诺在“星光”开了个大包房让我们睡觉,服务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我醒来,我发现我和美拉搂在一起,手里握着我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收到短信的标志一闪一闪,晃得我头晕。
“朵朵,虽然不甘心,但是我知道我永远都只能是你的哥哥。如果陆航对你不好,我帮你撑腰,如果你想起了我,我在巴黎等你。”
我紧紧地握着手机,没想到醉酒后,脑袋会钻心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