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十日,也即国庆节的前一天,月刊社开始了放国庆假。这天早晨,夏华比往日起得迟一些,吃过早点之后,他正准备锁门上街去走走,散散心,没想到,林建平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来了。他一跑上楼。兴高采烈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封电报往夏华跟前一展说:
“看,夏华,婷婷来了!”
“什么?婷婷她来了?”夏华一听,不免大吃一惊,他一把从建平手上接过电报。急忙展开来看,果见是婷婷从北京发来的。电文是“我于9月29日晚乘坐×次特快六号车厢前来。婷”
夏华捧着电报,忘情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眼里慢慢地涌出一串串的泪花来,捧着电报的双手也禁不住被激动得颤抖着,他倚着门框,竟忘了招呼建平进房。
建平说:“我查了一下列车时间表。这趟特快到达本市的时间是今天中午2点45分,你就准备一下,早些去车站接婷婷吧。”
“她不是明天就要跟雷鸣举行婚礼了吗?你……你是怎样叫她来的?”夏华不由得犯了疑,睁大着眼睛盯着建平。
“她是为你而来的。我昨天拍了份加急电报给她。”建平回答说。
“哦,你拍了电报给她?你电报里是怎么说的?”
“进你房间里再告诉你吧,为什么老让我站在门外呢?”建平笑笑说。
夏华这才猛然觉到自己的失态,竟忘了招呼建平进房里坐了。于是也笑了笑,随即推开门,把建平让进房里。建平进了房间,便坐在夏华的床沿上。接过夏华递上的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然后说:
“我撤了个谎,说你病危了,要她来见你一面。”
“你……你怎能这样胡来?建平……”夏华一听建平说,不觉恼了起来,“你,你简直是乱弹琴!”
“嗨!”建平一看夏华的这副又恼又急的样子,也不觉恼起来,他放落茶杯,说道:“不这样做,还来得及吗?雷鸣那小子,还有舒芸,会放婷婷前来吗?”
“可是她就要跟雷鸣结婚了,你还何必去搔扰她。”夏华说道。
建平接过夏华的话,将声音提高了八度说:
“我前天说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妹妹去嫁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人。夏华,你不是不知道,婷婷爱着你,你也一往情深地思念她,你们本是很好的一对,今天还有一线希望,你难道不想破镜重圆吗?”
建平的这一席抢白,切中了夏华心口上的伤疤,使他回答不上来。顿时,夏华又只能默默无语了。
建平又接着说道:
“你难道还看不出么?婷婷若不是痴情爱你想你,能在这个时候一接到我的电报就这么急着赶了来么?好了,夏华,你就听我的话吧。收拾一下,准备去车站。”
可是夏华此刻似乎全然没听进建平的这一席话,他慢慢地坐进了藤椅里,瞧着与自己面对面而坐在床边的建平,缓缓地说:
“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与雷鸣结婚,这说明了她的心已转移到雷鸣身上去了,已到了这种时候,我还何苦去打破她平静的生活呢?况且,我能够想象到,雷鸣也一定很爱很爱婷婷的,他追了婷婷这么多年。如今眼看着就要跟婷婷完婚了,我却要又把婷婷夺过来。你想,雷鸣又该要如何痛苦的。雷鸣也是无辜的。将心比心,我不能只顾我而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的心。若那么做,对雷鸣也是不公平的。建平。我前天已经跟你说过了,痛苦煎熬,我早已经受过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再经受一次苦痛已没有什么了。我也早该把一切都看得淡薄了。对谁都无怨无悔,都不在乎了。我感谢你对我的一片好意,但我不能领你的情,我不能去接婷婷,请你去把她劝回北京吧!”
“什么?你要我把她劝回北京去?”建平也铁了心,全然不吃夏华的这一套,听过夏华的这一番言语后,立即如同弹簧般的猛地从床边沿一蹦而起,叉开两个指头戳向夏华的鼻尖。吼道:
“夏华,你还是人吗?你真是个冷血动物吗?我且懒得管你六年来感情上的痛苦,可婷婷为着你,想着你,受的痛苦和折磨还小吗?如果现在还没找见你,那自然当另外的一回事。可是现在你和婷婷都相互找见到了,你还要这样硬把她推向痛苦的深渊,叫她真的去痛苦一辈子。你很清楚,婷婷是个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你能忍心吗?我并没有说雷鸣怎么坏。可是婷婷就是不爱他,他要一厢情愿,自找烦恼,这有什么办法呢?”
建平气呼呼地吼了一顿,再看夏华,见他垂下了头不言语了,便停了一下改变口气然后对他说道:
“好了,你不必多虑了,就听我的话去车站接婷婷吧。我和嫒媛考虑到你目前的情况,商量过了,你接到婷婷后,就暂且陪着她先来我家。”建平说过这几句后,似乎还很不放心,所以最后又加重语气补充说:
“你再听着。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得去把婷婷接来,否则,我会跟你没个完!”
建平说过这一句,也不等夏华作出反应,便气呼呼地调转身,跨出房间,下到楼底。推着单车骑上就走了。
夏华立起身来,默默地看着建平飞驶出大院,心里说不尽对这位直爽豪放如此重情义的好朋友的感激之情,同时决定,立即就去火车站迎接婷婷的到来。
夏华此刻的心情,突然地如波翻浪滚,好不激动!
从北京开来的这趟特快列车,准时地到达了南方的这个城市。
婷婷拎着小皮箱,随着下车的旅客,步出六号车厢,走向车门口,在她身后,雷鸣和舒芸,还有雷宇霆教授,紧紧地跟着。然而婷婷对他们却好像视而不见,从上车一直到现在,全然没有理会,有如陌生一般。一路旅途的风尘,加上上车前早已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这时只见她双眼肿胀,脸色憔悴,一副倦态,她一步出车厢门口,便抬眼向月台上扫视,想看看眼前是否有哥哥建平前来接她。
婷婷怎么也不会想到,夏华早已来到车站月台上,此刻正站在不远处,随着列车停稳,车门一个个的打开,一张张旅客的脸出现在车门口,他的心便骤然地激动起来,一个劲地在加速跳动。他想着。六年了,婷婷会变成什么样儿了。她还会像从前那样亲亲热热,甜甜脆脆地叫着他“华哥”吗?还会像从前那样脸上总是流露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和哀怨吗?夏华正在恍恍忽忽胡思乱想时候,忽然瞧见了车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正是手里拎着小皮箱的婷婷!一见婷婷,夏华全身的血脉似乎突然地涌动起来,有如一股电流贯通,倾刻间,心情更激荡,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忘情的望着婷婷大声呼喊起来:
“婷婷,婷婷——”
婷婷正要抬腿步下蹬梯,突然听得这一声呼喊,立即刹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眼前不远处正立着夏华——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华哥。这一下,她哪还顾得上脚下还有两级蹬梯没下完,便大叫着“华哥,华哥”,一脚踩下,迎着夏华发疯般地扑了过来。夏华也连忙迎着跑上前去。张开双臂,忘情地一把将婷婷拥进自己的怀中,攸忽之间,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们哪里还去顾及什么,月台上、列车上众多的旅客尽皆被他们这一突然的举止惊诧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婷婷声泪俱下,呜呜咽咽的,在夏华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哭着说:
“华哥,你叫我想得好苦啊!”夏华此时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嗓子眼直是像给什么硬块堵住了一般,他只是把婷婷的身子搂得紧紧的,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去。婷婷又哭又诉,用两只小拳头不住地捶击夏华的胸脯,发泄着她的悲愤和怨恨:“华哥,你为何要这么狠心地抛开我呀!你为何会这么狠心呀……”
夏华箍着婷婷瘦削的双肩,任凭她使劲地捶击自己,一动也不动。好一阵儿后,他嘶哑着声音哽咽地说:
“婷婷。我对不起你,害你受了不少的苦。我实在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还能重聚啊!”
婷婷听了夏华的话,更加痛心地恸哭起来。
就在夏华呼叫着婷婷,婷婷一脚踏下车门蹬梯,哭喊着扑向夏华的这时候。雷鸣一行三人则紧跟在婷婷后面,也即出现在车口。夏华与婷婷这忘情的一幕,他们瞧见了。舒芸不用说,六年前,她与夏华之间曾有过不寻常的一次唇枪舌战的交锋,所以。她一眼便当然地就认出了夏华。雷鸣父子虽然从未与夏华谋过一面,但是眼前的这一幕。也自然叫他们明白了迎头而来拥抱了婷婷的这个男青年是谁了。这一幕的出现,足让他们吃惊不小。虽然昨天一开始就怀疑建平的电报有诈,但他们谁也绝对想不到,今天会在他们眼前出现如此令人大大惊诧的一幕。雷鸣一行三人这下子全都给弄懵了,立在车上,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应该下车了。直是过了好长时间,车站上响起了催促旅客上下车的广播声后,大家才一齐意识到,不管事态变化如何,车还得要下的。于是。雷鸣便扶着两位老人步下车来。
婷婷哭了好一阵后。听见车站上的广播声响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立即抬起头来,疑惑的瞧着夏华的脸问道:
“华哥,你的病……”
“哦,我没病呢,好好儿的。”夏华回答说。
“那……那怎么建平的电报说你病危了呢?”
“哪有这档事,这是哄你的呢。”
“什么?哄我?”婷婷忽然圆睁双眼,一把从夏华怀里挣脱出来,退了一步。一忽儿,她似曾不认识了夏华似的,脸色陡变,“刷”的一下青了,“你……你们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欺骗我?”
夏华一时间也怔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退开了的婷婷,说不上话来:
“我……我……”
婷婷盯着夏华发急得也一时变了色的脸。忽然从口里冒出两个没头没脑的字来:
“卑鄙!”
“什么?卑鄙?”夏华一听婷婷吐出“卑鄙”两个字来,心里头不由得“格噔”一声响,立即热血沸腾。烈火升起。随之,才从婷婷手中接到自己的手中没多久的婷婷那只小皮箱,“啪”的一声掉到了水泥地面上。
雷鸣一行三人见状,忙走向前来。夏华一抬头。立即瞧见了舒芸及及另外两个一少一老的男人。一见舒芸,心胸中的烈焰更加升腾起来。他立即推断出了舒芸身旁的那个年轻的男人定是雷鸣。一时间。亦酸亦涩的滋味在心中泛起,脸色迅速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青,他怒向婷婷,一字一板地说:
“你,六年了,我今天终于等来了你这两个字。你,你骂得好,我卑鄙。我卑鄙啊!哈哈哈……”
夏华说到这,突然地仰天狂笑起来,笑得眼泪倾泻而出,横飞开来。
婷婷面对着突然发疯般狂笑的夏华,一时吓呆了,竟忘自己刚才说着什么话了。她又一把扑上前去,抱着夏华,痛哭起来说:
“华哥,你怎么这样,我没说你什么呀,我没说你什么呀……”
可是这当儿,夏华却像一头受伤的晕了头的雄狮,一把猛地推开婷婷。直把婷婷推得险些栽倒,鼓起一双血红的似乎喷着火的眼睛,瞪了几步之外的雷鸣一眼,然后伸出两个指头指着婷婷狠狠地吼道:
“你滚,立即滚回去。滚到他的身边去,去举行你们的婚礼吧!”
夏华吼完这几句,立即转身。迈开大步跨向出站口,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