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些年你受的苦很深很重。舒芸在你面前造下了很大的孽,她伤害了你,你恨她。可是,要怨要恨,只该怨她恨她,你不该把这笔帐记在婷婷的身上。抛下她一走六载元消息!你知道吗?那年你携同蓉姑出走九峰山后,婷婷她放了暑假,从北京千里迢迢地赶到九峰山找你,找你不着,她哭得死去活来。要不是石三爷及时拦住了她,她早在那时就跳崖寻了短见……”
建平说到这里,激动得说不下去了。
夏华听着建平的诉说,两个眼窝便慢慢地潮润了。他不愿意让建平看见。脸便一直朝着窗外,听建平话语停住,他这才轻声问道:
“婷婷现在过得好吗?”
“你想她能过得好吗?”建平接着夏华的问话又说起来。“她念了四年大学,毕业后便分在了北京的一家科研单位,至今又是两年多。这六年多来,她一直在苦苦地盼你等你,每次来信给我,都是一再求我找你。我这带来了她这些年寄给我的信,你自己拿去瞧瞧Ⅱ巴!”
建平说过,便从自己衣兜掏出了一摞信札来,递过去给夏华。夏华双手接过这摞信,顺手从中抽出几封,又从信封里抽出信展开观看。果真是婷婷的亲笔信,熟悉的隽秀的字迹虽然有些发黄了,但仍清晰。夏华一封一封的浏览,确实如建平所述,每封信都是恳请建平,要帮她一定找到她的华哥。
看着看着。夏华禁不住眼中滴下了两滴眼泪。建平看见了,说道:
“这些年来。婷婷心中苦痛并不会比你轻,比你小,婷婷是无辜的。她一厢痴情爱你,如此之深,而你,你却如此地对她,伤她的心,你不觉的这太残忍了么?”
夏华将看过的几封信重新装回信封,却也不交还建平,就自己双手握住。听了建平一席激愤的话。既不申诉,也不辩驳,一任建平数落他,默默无语,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窗口开处,正对着大江面。此时节,秋汛已过,江水不涨,微波轻起。但见江面上,舟船竟渡,白帆片片。一江秋水,好一派清悠悠的浩荡东去。
建平无心观赏风景,他见夏华又是默然无语,便又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说:
“这里还有一封婷婷最近写来的信,你也一并看看吧。”
夏华转过身来,将手中的那一摞信交还给建平,再接过建平递过来的这一封。看看信封上的邮戳,见是本月十九日从北京发出的,便又启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两张信笺,展开来看。两张信笺,叠在上面的一张是写给建平和嫒嫒的。信上写着:
“平哥及媛姐(婷婷过去一直习惯这么称媛媛,看来至今还沿袭了下来,没改口称嫂子):
我决定了今年这个国庆节和雷鸣完婚。我知道,你们是不会前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其实我也不希望你们来,你们也用不着为我祝福。
我只求你们继续为我寻找夏华,无论何年何月找到他,都请将我这最后写给他的信交给他。
信写得很简短,竟连结尾处一句通常的祝语都没写,就草草地署上自己的名,签上日期。夏华屏息看完这一张信笺后,又将叠在下面的一张翻上来展开看。这一张开头便写着他的名字,内容如下:
华哥:
我苦苦地盼你等你,盼了等了你整整六年。没想到你背叛了你我当初的诺言,狠心地抛弃了我,我恨你,永远恨你,永远恨你!
婷婷
1982年9月10日
夏华看完这封信后,早已是满脸泪珠了。他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强咽一腔悲伤,仰起头来,望一眼窗外高天上一朵朵悠悠轻飘的白云,痛苦的说出一声:
“愿她从此幸福吧!”
“什么?‘愿她幸福’?你将自己所爱的人送给了别人的怀抱,你断送了婷婷的爱情,居然还大言不惭地在这里说什么‘愿她幸福’,亏你说得出口?”建平一听夏华的话出口,立即义愤填膺,气炸了肺,恼怒得大叫起来。
“建平。你别发火。看来这一切都真的是命中注定的啊!况且。事情已到了这步境地,再说什么还会有用处吗?建平。请你不要再逼我了。我这算求你了。好吗?”夏华调过头来,泪眼相对建平,恳切地请求。他说的确是内心的道白,看过婷婷的两封信。想着她三天后就要与那个雷鸣举行婚礼了,他的心虽然十分痛苦,可也万般无奈,只能强抑一腔悲哀。吞下这颗苦果,默默承受了。
夏华作如是想,可建平却不肯答应。他坚持说:
“不!你能如此绝情,可我绝对不能容忍,绝对不能让我的妹妹枉断爱情,去嫁一个自己根本就不爱的人,今天既然我找见了你,我就不会坐视不管,我一定要阻止他们的婚礼!”
夏华知道建平的火爆脾气的,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他是说到就会这么做的。夏华怕他真要捅出什么乱子来。忙说:
“建平。你千万不可乱来,你要知道,这样对我对婷婷都没有什么好处。只要雷鸣珍爱婷婷,婷婷能生活很好,她的心情就会慢慢平复下来的。”
这回轮到建平睁着眼不说话了。夏华停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该对一切都看得淡薄了,该对谁都无怨无悔了。痛苦煎熬我都经历了,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我还在乎什么呢?”
“夏华,你这是在作践自己,我看得出来,其实你在乎得很,你的心里痛苦得很,矛盾得很。”建平说道。说过这一句后,他便退心到藤椅边,一屁股坐了进去,夏华看着建平坐同藤椅里,沉默了片刻,然后对他慢慢说道:
“是的,我是心里痛苦得很,你不知道,我这不单纯是为了婷婷,还有蓉姑。你知道吗?蓉姑死的好惨啊!”
夏华说到蓉姑,禁不住又心痛起来。眼窝涌出了泪花。他回转身,离开窗台,一步步地退到床边,也坐了下来。
“你那部小说中的霞妹子的生活原型,想必就是蓉姑了吧?蓉姑真是那样死的吗?”建平看着夏华悲伤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是的,蓉姑就是那样惨死的。”夏华痛心地说:“她死得好惨!我恨自己,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当初,她不是因为疼我爱我,她就不会跟着我走出九峰山,去遭受那么大那么多的屈辱,更不会那么惨死在闽西的大山里!可怜她一厢痴情对我,我却一直……”
夏华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一串串泪珠滚落出眼眶,又淌过脸颊,滴到地板上。
建平见了,也颇为伤感,便劝慰夏华说:
“蓉姑确实是个好妹子,唉,真亏了她。可是,人已经死了,就让我们把她记在心里吧,夏华你也就别太伤心了。”
“不,我忘不了她,我今生今世欠下了她一笔沉重的感情债。”夏华说着,复又从床上立起身来,再一次踱向窗边。走到窗台边后,回过头来,望着建平说道:
“她临死的那一刻,问我嫌她失了贞,要她做妻子吗,为了安慰她,我全答应了下来。她这才满足地合上眼死去。我知道,我说的是假话,我从来都是把她作妹妹相看相待,我心里爱的是婷婷,不是她。可是,那个时候,面对着可怜兮兮的她,我不能不那么答应她,否则,九泉之下,她会伤心的。”
建平说:,,我理解你的感情,可是,夏华,痛苦和悲伤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你应该从苦痛中挣扎出来,昂起头来面对现实,正视自己。你是作家。本来是用不着我来劝告你的。我想,倘若真有个什么九泉有知的话。善良的蓉姑她看着你今天仍然沉沦在苦痛之中,过着孤独的生活,岂不是会更伤心么?”
夏华听过建平的这一席话语,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脸上的神色还是不见轻松,感情似乎依然沉浸在深深的苦痛的追忆之中,默默然。低头无语。
这时,建平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表。见离下午上班时间不多。便说:
“盼望你从今起振作起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苦苦地等着你盼着你的婷婷吧!好了。我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了,我还得回医院上班。况且,你身体也需要休养,我这就告辞了。今后的事,让我来给你安排好了。”说罢,建平便从藤椅里起身。上前一步,拍了拍夏华的肩膀。笑了笑。
“今后的事?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华不由得狐疑地问。
“这你就别管了,”建平诡秘地笑了笑,说,“总之,你现在安心休养,吃药,等着婷婷回来和你团圆就是了。”
“别,建平,你别乱来,这是不可以的!”夏华一听建平如此说,便一把扯住建平。
此时,建平已拉开房门,正要跨出,见夏华扯住他了,便回过头,同时推开他的手,说道:
“你放心好了,夏华,我不会给你捅乱子的。”
夏华望着建平一双充满真诚的眼睛。不好再说什么了,便松脱了手,默默地把建平送下宿舍楼。看着他跨上单车,驰出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