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吃过中饭之后,建平便骑上单车,一路急奔夏华工作的月刊社。到了月刊社的大门口,他便向门卫处的那个老师傅打听夏华的情况。从那个老师傅的口里他得知了下面的一些情况:夏华已回城两年多了,起初在本市的一家出版社工作,现在是一个大名鼎鼎的青年作家了,一部长篇小说《霜叶红时》使他出了名。才调来这个月刊社担任编辑不久。得知了这些情况,建平一时是始料不及。吃惊不小,没想到夏华回城两年多了,竟让他全然不知,这些年他还在往九峰山那方面打听夏华的下落呢!更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青年作家霜华竟会就是夏华的笔名。署名霜华的长篇小说《霜叶红时》,这是部在今年十分走俏。颇得读者特别是像他们这班老三届的知青们钟爱欢迎的作品。就因为这部小说反映的是当年他们这群知青们的“上山下乡”的坎坷生活,情节真实而动人。有血有泪,如哭如诉。据说有不少有着类似经历的知青读后。被感动得痛哭流泪。前些日子他也买了一本看。当他和嫒嫒一起看过之后,虽然没有像那样感伤得痛哭流泪,但也在内心引起过一丝共鸣。当时他和缓嫒都同时觉得书中的一些情节,极像他们在九峰山那段“半拉子山民”生活,特别是里面的一个女主人公霞妹子的形象更是酷似蓉姑那妹子。书中写了霞妹子最后流落他乡惨死在闽西的一个林场里,其景其情,读了真叫人心酸不过。可是,他和嫒媛看过之后,也不过随便聊聊议议,并没有去深究。只把它当作一种巧合而已。根本没有想到过这部小说所写的正是与自己有关的一段真实生活,作者霜华正是他们煞费心机寻找了六年之久的夏华。
建平此时,真有些目瞪口呆了。问明了这些情况之后,他哪还能怠慢,匆匆又问了夏华的宿舍,便推着车子,直奔夏华宿舍。
夏华从医院诊完病回到单位上自己的宿舍里后,不觉心里又充满惆怅,为自己上午在医院与建平相见时的行为举止感到深深的愧疚,有些悔恨自己不该那么对待建平——其实建平是无辜的。还有,自己本来是怀着一腔深深思念之情找去建平探访婷婷的讯息的,所谓看医生,其实只是幌子。没料到,到头来竟叫自己稀里糊涂地搅了个颠三倒四,婷婷的讯息没开口问,倒弄了个与建平不欢而别。
夏华回到宿舍后,心里如同打倒了个酱油瓶,很不是滋味。他索性连饭都不吃了,掏出几包西药片。信手扔在写字台上,连鞋也不脱,便一头仰倒在床上,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愣。
“嗨!夏华,叫我好找,你原来在这里。”
夏华根本没想到,建平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到。随着“哗”的一声,建平真是像放连珠炮似的高声叫着推开门,一步跨进房来。这一声高叫,直叫得正当心海如同浪涛翻滚的夏华大吃一惊,他一骨碌地从床上跃起身来。
打从当年在九峰山分别后,迄今算来已过去了七个多年头,想不到建平还是过去的那个风风火火,急急爆爆的性情,快人快语,一点儿也没改变。
瞧着跨了进来的建平,夏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很有些尴尬。好在建平没在意这点。毕竟过去是情同手足的知己好友。同过甘苦,共过患难。他进得房来,不用夏华招呼,便自个一屁股就坐进了床边的藤椅里,好像全然没有发生过上午的那场不快事,他大大咧咧地笑着对坐在床边的夏华说道:
“我是个不速之客吧,没想到?”
夏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立起身来,走向对面的小角橱,同时说:
“我知道你会来的。”
“啊……”建平一愣,不禁有些茫然,“既然知道我会找你,你为何回城两年多了,却一直不跟我联系?”建平不提上午在医院里的事,因为他深知夏华的怪异性格。怕伤他那倔强的自尊心。
夏华从角橱上的暖瓶里倒了杯茶水,转回床边,递给建平,然后反问着说:
“还有去跟你联系的必要吗?”
建平接过茶杯,却没喝,平端着在手上,瞧一眼对面而立的夏华,接过他的话说:
“你怎能这样说话?夏华,放着别的不说,你我同学,患难知已,曾经情同手足,你难道会这样的绝了我们之间的这份情?”
夏华沉默不语了。
建平见他不再言语了。便又接着说道: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寻你,找了你六年多。可你,前段且不说,就是现在回城这又是两年多了,我与你近在咫尺,你都不找我,让我蒙在鼓里,还一味地往九峰山那方面去探访你的下落。我万万没有想到,《霜叶红时》这部小说会是你写的。前些日子看过之后,我还在跟嫒嫒议论,那里面写的一些情节很像我们在九峰山的那段生活呢!现在看来,我们真有些太笨了,为什么就没有去深究一下。往出版社去了解一下书的背景呢?”
“就算你了解到了,又有什么?”夏华嘴角泛起一丝不知苦笑还是冷笑,坐回床沿边,与建平面儿对着面。
建平瞧着夏华这一脸的阴晦气色,被他这一句反问塞住了话匣。心里也一时充满了惆怅。
两个都垂下头来,房内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会儿,夏华率先抬起头来,问道:
“嫒嫒还好吧?”
建平刚见问,也抬起头来,回答说:
‘‘好,她很好,我们有了一个儿子。我忘告诉你了,他今天刚刚过五周岁生日呢!”
接着又笑了笑说:“这下为了赶着来找你,我们都忘了给他庆祝生日了呢!”
“那真难为他了,这都该怪我了。”夏华这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回去后代我向他问好。祝他生日快乐,也一并向嫒嫒问个好,以后有机会,我再去当面向你们的宝贝儿子道贺好了。”
,‘好,我也代他们母子谢谢你好了,欢迎你上我家去做客。其实,嫒嫒也一样地总在挂念着你呢?”
“那我也该谢谢她了——媛嫒她外公也还健康吧?你们仍在一块儿过吗?”夏华忽想起当年建平写信寄给她和婷婷,说过他与嫒嫒结婚和嫒嫒的外公在一块儿过的事。
“不了,他老人家三年前就因高血压去世了,不过,他老人家的一切财产房产都归我们继承了下来,嫒嫒是她老人家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夏华听后“噢”了一声,便不再问什么了,因为此事他是无意于知道太多的。
建平见夏华又缄口不语了,便不再说这些了,捧起茶杯,揭开盖儿,荡开茶叶和沫儿,轻轻眠了一口茶水。然后又瞟一眼夏华,想从他的脸上来揣摸他此刻的心理活动。停了片刻,建平问道:
“你至今仍是独身?”
“你问这干什么?”夏华忽然立起身来,那样子似曾极不满的。他转过身来,走向窗边。其实建平知道此问是多余的,他早已从那个门卫老师傅口里了解到了夏华没有结婚,然而,此刻建平却要明知故问,其用意是借此打开夏华昔日感情的闸门。
建平见夏华起身走向窗边。他也跟着起身来,捧着茶杯,望着夏华的背说:
“夏华,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伤害了你自己。而同时也伤害了另一个人……”
“建平,请你别往下说了。今天,有你来看我,我该好好谢谢你了,再别无他念。”夏华不待建平将话说完,便转过身来,打断建平的话。
“不,我要说!你应该知道。我今天跟踪追来找你。不为别的。就是要找你把事情说个明白,了个结局。你这样看我干什么?你的眼睛不是明白地告诉了我么,你说这话不是出于你的内心!”
夏华又只好沉默了,重新调转身子,靠窗而立,望着窗外。
建平将茶杯索性放在角橱上,踱回身来站在夏华的后侧。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