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建平和嫒嫒都在这里,大伙儿养了一窝鸡,他俩走的那天早上,夏华宰了一只煮了,给他们饯程,又捉了两只活的大母鸡给他俩带上,夏华想得周到,说是给嫒嫒的外公补养身子。这样一来,现在还有十二只,这十二只,现在就由婷婷接替了嫒嫒喂养。婷婷每日里没别的什么事做,除了煮她和夏华两个人三餐饭菜以外,就是早上把鸡棚打开,放鸡出棚,让它们去山前坡后自寻野食吃,夏华他们住的茅屋前面,就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开阔地带,这片开阔地带再过去就是紧挨着坡底山脚的那条清澈清凉的砾石溪沟,溪沟下段陡然落下处也即夏华他们住的这个凹窝的南端落尾处,长着一株高有十数丈,展开的枝桠活像一把巨伞似的大而古老的槐树,槐树干非常的粗壮。鸡放出后,到处乱走。开阔地带,砾石溪沟边,坡前山脚,反正到处有草籽,有昆虫,根本用不着喂食,它们吃饱了草籽和昆虫,便聚集在老槐树下憩息。自然,这老槐树下,不仅是鸡们的憩息处,也是夏华他们闲坐闲聊时的场所,若在夏天,树底一_F便是一片绿荫,悠凉悠凉的。鸡们放出后,不仅不用喂食,还不用害怕山林中的野物来偷食,因为夏华一直养着三条好狗。这三条好狗都是夏华一手调教驯养起来的,十分的不错,两条常跟夏华上山林子巡守山林和狩猎,另一条就专管看家。白天,鸡群放出棚后,这条看家狗会自觉地尽职地当鸡们的“警卫“,跟随在旁边转悠,傍晚后,待婷婷上了鸡棚门,它又在屋前躺着守门,从未出过错。
婷婷现在已基本上适应了这时的生活和环境,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说是想不到先前那些个诙谐地戏称自己为“半拉子山民”的人,一个一个的几乎全开溜了,而今想不到我却赶了来陪伴华哥,过他们那些人没过完的“半拉子山民”生活。但她闲来无事,如果蓉姑没过来这里,夏华又去巡山了,她一个人也会常常闷得慌,只好在附近的山前坡后、砾石溪沟边、还有老槐树下走走游游,或看鸡们追逐嘻戏等来散散心,有时候也到菜畦里转转,扯扯菜畦里的杂草,如此打发日子。反正时下已收了秋,不多的几块田里也没有什么忙活儿干,即使有,夏华也决不会让她劳作的,因为现在时不时给茶地里施肥浇水之类的活儿,夏华都一概不让她沾边儿。这中间,夏华也带她去过樟木坑几次,石三爷初次见了她,也忒喜欢她,说她比蓉姑温柔得多,懂事得多,这话唠叨得多了,竟在有一次叫蓉姑嘟起了嘴巴老高,她当着婷婷和夏华在场对爷爷说:“爷爷,我既然不如婷婷,那你把婷婷接过来跟你过,让我去桠湾窝夏华哥一块过好了。”直说得石三爷和夏华都笑痛了肚子,也弄得婷婷难为情透了。好在婷婷这段时日跟蓉姑相处久了,熟谙了她心直口快的脾气,因此,笑话归笑话,笑过之后,也就没事了。
婷婷也好几次提出要跟夏华一起去巡山,去山林中各处走走,可夏华说她身体还没完全复原,爬山越岭穿林子的太辛苦,便不让她去。有了那次为了花面狸的事。婷婷再也不敢拗夏华的意了。
这样的清闲日子不觉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九峰山区进人了深秋之季,大山的深秋,气温的时差非常大。早晨和傍晚以后。怪冷怪冷的,有时还可见薄冰。有如山外的寒冬,足可以穿棉袄,可是响午时分,可又跟山外的晌午,差不多了,最多穿一件夹袄或毛线衣什么的就足够了的。
这段时日,婷婷于无意中注意到,无论是早晨、下午,还是响午夏华身上都老是捂着一件深蓝色的半旧短棉大衣,空洞洞的,只在贴肉穿一件衬衣或褂儿什么的。有天吃中午饭,由于太热了,夏华无意中解开大衣钮扣。便暴露出里面只穿了件白府绸衬衣,便对他说:
“华哥,既然这般热,你穿这棉大衣做么个,要不就换下它,去穿上你妈妈那件玫瑰红的毛线衣为好。”
说话者无心,可听话者却一时慌了神。夏华支吾地回答道:
“哦,毛线衣?那……那毛线衣么……”
夏华竟答不出来了,婷婷放落饭碗。起身说:“华哥,我去你房里帮你拿了来吧!”
“不不,”华哥一把拽住婷婷的手,慌忙说道:“你别去,我才不热呢!你可知道了,大热天,捂这厚棉大衣,其实里头还要凉快些呢!”
另有一个上午,秋高气爽,日头正暖和。夏华这天没进山林里去,便拿了婷婷带来的小说,搬了小靠椅子坐到老槐树下安逸地看起来。那三条好听话的狗便都偎有他脚下和脚旁躺着。婷婷忽然想到,趁着这样的好秋阳。该把自己的衣物和被褥都搬出来。让它们都晒一晒。婷婷这么晾晒了自个的,又含笑地唤树下正微躺着津津有味看着小说的夏华说:
“华哥,我把你的被褥和衣物也全搬出来晒晒吧?”
“别麻烦呢!”夏华一边顾着看他的小说。一边应答着婷婷的话说,“晒它做么个啰!”
“你看你的小说好了,反正由我来替你搬就是了,何来么个麻烦呀!”近来婷婷也慢慢地与夏华一样跟蓉姑他们这当地人学说起九峰山的土话来了。
婷婷立即进了堂屋,没一会便抱了夏华床上的被褥出来晾好,又返进去再把夏华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全拿了出来晾好,然后又唤夏华说:
“华哥,何不把你妈妈那件毛线衣也拿出来晒晒,免得被虫子蛀了。”说罢,便又要去拿毛线衣。
这下,夏华急了,忙起身从槐树下跑了拢来,一把拉住婷婷说:
“别费神了,我将它锁在衣箱底层,难翻,翻乱箱里的东西呢l”
还有几次,只要婷婷提起那件毛线衣,便总见夏华有些慌神,总拿些别的什么话题岔了开去。久而久之,婷婷不觉对这件毛线衣产生了狐疑。
这又到了一个下午,夏华一时兴起,带起他那条猎狗去了林子里,待夏华走的远了,婷婷带着解开他那件毛衣的狐疑的念头,在夏华的卧室里展开起仔细的搜索。首先打开他的衣箱,翻了个底朝天,不见毛线衣的踪影,又将他卧室里所有的能收藏存放的那毛线衣的地方寻找了个够,还是不见踪影。婷婷不免对这件毛线衣的去向更加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毛线衣到哪里去了呀?夏华曾跟她说过,他要用自己的一生一世守护好这件毛线衣的,她非常清楚,夏华是把这件毛线衣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因而,绝对不会扔在一个随随便便的地方的,更不会轻易丢失的。
这个晚上,夏华从林子里回归,两个人吃过晚饭后,对坐在堂屋角落因这时夜里很冷了而生起的火塘边,夏华依然看着小说,婷婷突然发问,又提起他的那件毛线衣来,然而他仍然那句老话:“收在衣箱底层。”
婷婷却变着戏法有意的顺藤摸瓜,逼他拿出来让她瞧瞧。
“你不是早看过了吗?还看么个?”夏华说。
婷婷见夏华还想蒙她,只好揭他的底了。
“你别蒙我了。今下午我搜遍了你的衣箱和你房里所有的地方,都没见着踪影,你不是说在衣箱里么?干脆说吧,到哪去了呀?”
夏华抬起头来,怔住了,无法再掩饰,一时竟不知怎了。
婷婷直瞧着他,过了一会儿说:
“其实不用你说,我已想过了,我那次病了,用了很多钱,你钱不够,或许就这样把那毛线衣卖掉了,是不?”
夏华闭口不语,低着头,一只手拿根小棍拨弄着跟前的木炭。
忽然,婷婷哭了起来。
夏华抬起头来,看着捧着脸伤心痛哭的婷婷,说:
“你别哭好吗?嗳,卖了就卖了吧,那次我若是不卖它,哪来那么一笔钱缴你的住院费呀?”
“那可是你的命根子呀,你不该为了我就卖掉它啊!其实,我身上还有四十块钱的,你不信么?我去拿来你看吧!”说罢,婷婷起身便去了她卧室。一会儿,她果真拿出来一叠票子,递给夏华看。
“你瞧,这不是么?”
夏华看了看婷婷手里的钞票。说:
“你呀,嗨,那时候你昏迷不醒人事的,我哪去问你身上有钱没钱哪!——好啦,这事就算过去了吧,别老挂在嘴上了!”
“不!我知道,你心里定是很难过的。你为了给我治病,是坑着自己的心去卖掉它的,你告诉我,卖给谁了?让我去赎回它。”婷婷哭着说。
“嘿,你说的倒轻巧!一个偌大的圩场,我人生地不熟的,当时只想到卖个钱到手,哪去问买主姓啥名谁的?”夏华一把站起来,瞪一眼痛哭着的婷婷。突然愠怒地冲她说道:
“我讨厌你这副哭像,要哭。你一个人在这哭个够好了!”
夏华说了这一句,便调转头气冲冲地进了自己的卧室,“呼”的又是一声,关实了房门。真个将婷婷一个人晾在了堂屋里,任她去哭泣。
一夜过去,次日晨,夏华见到婷婷还是那副抑郁不乐的神情,只好软下心来,连哄带劝地说了一堆儿宽心的话。吃过早饭,夏华照例带上两条猎狗出门进山去巡守。
待夏华出了门以后,婷婷将鸡放了出来,再把自己的和夏华的几件昨天洗好尚未晾干的衣物晾好在屋前,又将夏华的中午饭菜准备妥贴,焖在木炭火屑旁。然后就写下一张便条,用一个饭碗压着,放在堂屋小桌子面上,告诉夏华她去九峰圩找毛线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