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却难倒乐郊,沉吟片刻道,“这因人而异。各人所想不尽相同,怕是无解之题。”
那人古怪笑道,“你说了,疑惑便是解答,解答也是疑惑,那你可说你心中疑惑,说不定,却是解开我疑惑的答案。”
乐郊沉思道,“我倒觉世间之事,最难是情。关乎两人两心,倾尽性命有时也是徒然,人间因情生悲、生恐、生惧,古来多‘清泪碧血,枯骨白杨’之悲,有人纵到阴阳黄泉,也意难平。”
那人问道,“至死不悔,可能得?剖腹挖心,可能得?万世守候,可能得?”
乐郊想了想道,“两情相悦,不必如此;两情不悦,如此不必。”
那人点头道,“你如此说,我明白了。是‘怎奈心何’可解。”
乐郊道,“大致如此。”
那人大笑道,“‘不必如此,如此不必’——这八个字说得好!”随后道,“当初我身死魂不散,守在这暗无天日之地,就因意难平不甘入九泉而去,却给上面弄些怪事,想来也该尽了。”
乐郊道,“莫非这侯府怪事,都是你所为?——那你如何那么对小侯爷?可是和南宫侯爷有仇?”
那人道,“我从未加害过人,只怨气不平,让这侯府内的楼阁花木变幻而已。”
乐郊奇道,“难道小侯爷的病,不是你所为?”
那人笑道,“我何必唬你?——此事,你该去问那南宫侯爷!”说完却坦然道,“既你解开我疑惑,我也奉劝你一句:和你一起的姑娘,你要提防才是——我要走了,你帮我给南宫夫人带一句话,记住是亲口告知,莫让第三人听见,就说‘孽障休矣’!”说完却合上眼睛,放下双手端正而坐。乐郊不明就里,只见那人身体发出一阵奇怪之声,渐渐化成了石头,成了莲花上的石人。随即,那些贴在他身上的符咒纷纷落地成灰,那些铁链也散作点点萤火虫,飞舞在这黑暗之地。
乐郊正惊诧,那石人脸上落下一物,乐郊走上前一看,却是半个面具。原来他头发遮住的半边脸上,是有面具的。于是乐郊走上前,想看出那脸的端倪,萤火点点落在石人之上,那人化石之前,头发半撩,乐郊看见那半边脸,竟是狰狞如罗刹。乐郊在天华山读过关于六界仙鬼的书,这半脸俏郎君,半脸罗刹鬼的,不是凌华帝君吗?他是掌管人间爱恨情仇的上仙,如何会在这里?又如何有“情者何为重”的感慨?
人道:医者不自医。看来这掌管情恨的神仙,却解不开情之惑,实在让人感慨。
乐郊对这石人跪拜行礼后,却听轰然一声,石人化为尘土,那石莲花却如真的莲花般,渐渐合拢,成了一支菡萏。乐郊眼见如此,却又想起凌华帝君临死前的话,提防身边姑娘?是阿嫦吗?小侯爷的病,又为何要问侯爷?难道他的病,另有蹊跷?
乐郊正疑惑间,却听见阿嫦焦急呼喊自己的声音。原来她在铁链阵里迷了路,这时才找过来,见了他欣喜无比,拉着问是否受伤。乐郊倒不动声色,安抚几句,就拉着她寻找这暗室出口。走了不出十几歩,忽然头顶哗啦一声,如瀑布从天而降,大水瞬间淹没二人。等他们挣扎着浮出水面,却是侯府的大湖了。
二人上了岸,却见湖边树丛里隐约站着一个人,披头散发,举止癫狂,握着把宝剑挥舞着。乐郊警惕地不敢靠近,正要远远观望,那人却忽然长啸一声,横剑在脖子上,做势要自刎。乐郊大惊失色,探手一道金光,那剑落地,但脖子已然割出一道口子,鲜血淋漓染红那衣裳。人也踉跄倒地。
乐郊与阿嫦忙跑上前,只见此人满脸是血,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阿嫦忙施法救人,就在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南宫夫人满脸泪痕地奔来,见状扑通一声倒地,几乎是跪爬着到了这人跟前,一把抱持住哭道,“侯爷!你这是何苦啊?!”
乐郊大吃一惊,“这人是侯爷?——侯爷,你为何要自寻短见?”
南宫夫人哭道,“侯爷,麒儿没了,我知你伤心,可罪人是我,你杀了我吧!”
此言说出,乐郊与阿嫦心猛一沉,随即心下有些悲伤——毕竟南宫麒生病受尽痛苦,却终究难逃一死,想来可怜可叹。
南宫侯爷此时悠悠转来,看着泪人一般的南宫夫人道,“丝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没用。”
乐郊与阿嫦并不知当初的纠缠孽缘,听夫妻二人互相自责,听得一头雾水。
南宫侯爷道,“丝涓,你一直将麒儿视如己出,我感激你。但我要告诉你,麒儿,不是我与别的女子所生——我南宫君驷如此深爱于你,自不会施此报复之计。”
南宫夫人闻言睁着泪眼看他,夫妻二人的手握在一起。
“当初,我离家两年,是不知如何面对你,面对你与凌华帝君的孩子——我当时几近疯癫,一路信马而去,狂饮烂醉,只想行到哪里,便葬在哪里,倒免去一世苦闷。谁知一次大醉跌落山崖,离奇被救。认识了一个朋友......”
当初,浪迹天下的南宫侯爷在风雨之夜跌落山崖,醒来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温软大床上,身边美貌侍女环立,耳边还听有人道,“醒了?来来,这里有美酒,快来一醉方休。”
南宫侯爷抬眼看,是一个穿着金色袍子的华贵公子,二十七八岁光景,身边还坐着位戴着花冠的美貌女子,二十一二岁年纪。一问之下,南宫侯爷才知他们竟是这山中修炼的虎王夫妻。三人一见如故,遂成好友。一同入席饮酒。席间,虎王问起南宫侯爷心事,侯爷面对救命恩人不加隐瞒,道出原委。虎王呵呵笑道,“原来为情所伤。既深山相遇,必是有缘。不如在此与我等为伴,忘却尘世烦恼,将来一同成仙,岂不是妙事一桩?”侯爷一时心灰意冷,也就答应了,只心里仍有舍不掉的牵挂。谁知不出数日,发生一场惊天巨变。
这虎王山,深山仙府,与世隔绝,别有洞天。虎王夫妻带着族众修行千年,行将登仙而去,却引着南宫侯爷四处观赏,见识许多人间没有的珍禽异兽、琼花瑶草。每日里美酒相伴,花朝晨昏,云蒸霞蔚,颇为自得。
这****大醉而醒,却信步行到一处洞府,见里面塑着金身,点着长明灯,香火鼎盛。香烟缭绕中,是三座神像。南宫侯爷想道:必是虎王带着族众供奉祭拜之神了。走也上前跪拜行礼。
谁知三拜起身,却见那三座神像右边一位颇为面熟,仔细看去,竟是凌华帝君。只见他一身白衣,金冠束发,右半边脸上带着面具,栩栩如生。这下,却触动南宫侯爷心事,不由怒从心头起,立身指着喝道,“本不想再见你,如何在这狭路相逢?!你横刀夺爱,我还要在这拜你?!”也是趁着酒力,挥剑上前对着那金身一通乱砍,怎奈那金身结实,难以捣毁。
他越发恼怒,纵身上前,挥剑将那长明灯砍落在地,香炉推翻,牌位更是打落在地,任意践踏。这洞府内供奉的,却是乾华、坤华、凌华三大帝君,分执掌上三界是非、得失、情恨,如今南宫侯爷一怒之下,将三位帝君的牌位全部捣毁,一时洞府震颤,天雷怒吼。
等南宫侯爷酒力清醒,却发觉天昏地暗,霹雳雷动,整座山飞沙走石,飞禽走兽惊慌奔逃,声声凄厉喊叫传来。南宫侯爷快步出了洞府,却见乌云如狼奔虎突,白昼如夜。雷电纷纷落下,满山狼藉。他一路奔向虎王洞府,只见路上被雷电击落的残枝败叶满地,还有死难的走兽无数。
进了洞府,见虎王夫人已然垂死,她本要临产,此时却惊动胎气,不光道行全失,也命在旦夕。虎王抱着妻子,眼见族众在雷霆之下丧生,又惊又急。却不知者塌天之祸从何而来!南宫君驷知是自己捣毁三帝君牌位所致,悔愧难当,却仗剑在前,说要护着虎王夫妻离开。
虎王道,“如今族众蒙难,我岂能走?何况天谴既到,天要亡我,那容我逃生?!”说话间,虎王夫人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生下一个男婴,握着虎王的手,恋恋不舍地离世。虎王悲恸大哭道,“你我夫妻千年不离,如今你既去了,我岂能独活?”说完将婴儿交给南宫君驷道,“你我有缘!如今我虎王山遭遇天灾,还望你将这孩子带出,让他在人间做个平凡人,为我夫妻留下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