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士自不简单,能觉察血书上的悲愤之气。而说起这常笙小姐之死,确实是悲怨之极。
五年前,莫大人家道败落,常老爷怕受连累,辞官回了酌释州,与莫家断了往来。常笙及笄之年的生辰,莫公子前来祝贺,却受了常老爷和常夫人一顿奚落,又羞又气,决意赴考场考功名。
常笙并非嫌贫爱富的姑娘,便偷偷派青儿送银子首饰给莫公子。并书信一封写出自己情志不移的心志。莫公子为此大为感动,遥遥望着绣楼灯光,暗自发誓,金榜题名之时,必然来迎娶她。自此便回京城发奋读书去了。
不久,常老爷病逝。常夫人与二小姐常娥都难以主家,倒是常笙自幼随父亲学得些经商之道,又在阖府上下颇得人缘,便只能担起大任,常家内外地打点,很是操劳。常夫人母女虽看不起常笙是庶出的女儿,倒也乐得轻松,让她操心去,仍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只花钱大手大脚,没了银子便来向常笙取。常笙劝过几次,反被常夫人数落,常笙大局为重并不与她们起争执。忍让之下,反让常夫人得意,自认有理日渐嚣张。
这天,常娥又来拜见姐姐,含笑说要支取五百银子。常笙大惊,不由脱口道,“月初妹妹不是刚取了三百银子吗?”
常娥笑着叹道,“好姐姐,你哪里知道?柯家表兄前几日借去了二百银子,我在金庄订下一副首饰,订银就放了五十两,三天后取也要二百两,如此算来,我手里哪里还有银子?姐姐总不能让我不吃不喝度日吧?”
常笙猜到柯卜琇定是赌钱输了来这里拆兑银子,还钱是没个日子的。这常娥也是做衣裳、打首饰,闹得没完,想到家道艰难,不由开口劝道,“妹妹,你莫怨我多话。表兄虽是亲戚,借钱也要有个忖度。他那撒手性情,银子到了手里流水似的。我们家如今不比父亲在世时,手脚还是收敛些,坐吃山空是使不得的。”
话音未落,常娥手里的茶盏啪地摔在桌子上,人也站了起来。
“姐姐这是什么话?谁坐吃山空?这家业是父亲经营下来的,你在这充什么大?!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姐姐,说开了你不过是替我家管管银子罢了,倒是越发上脸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如今银子都在你手里,你怎么花怎么有理,我倒每月巴巴的来你这求——罢了罢了,你便吃银子喝银子吧!”说完反身就走了出去。
常笙早气得发抖,却是惨白着脸说不出话来。青儿在一旁见状过来打抱不平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受累挨埋怨!明日你去找了夫人将里里外外的事交出去,让她们自己闹去,你过清闲日子多好,你每日如此,都瘦成什么样了!”
常笙叹道,“我何尝不知?可大娘和妹妹的脾气,若家务和生意给她们,她们定不知如何料理,还不是让舅老爷一家捞去,到时父亲这家业就保不住了。”
果然,常夫人听常娥回来告状,也忖度了很久。知道自己和女儿都不能料理,若交给哥哥和侄子,定然是赌光败光,到时自己真是喝西北风,于是又过来好言安慰常笙。只说常娥还小不懂事,当姐姐的该容让一些。
常笙本是个心地善良单纯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多操劳些,常娥要的五百银子,还是给了她。
若日子就这么过,倒也太平无事,却是今年立秋刚过,常娥小姐突发重病,浑身火烫,头痛欲裂,请了郎中无数,却不知是何病症,不得诊断难以下药。
常夫人吓坏了,倒是柯卜琇趁机邀功提醒道,“表妹是不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找个懂法术的人看看,兴许就好了。我经常去的赌坊里倒是见过一个游方的怪道士,经常游荡在那却只赢不输,定有些本事,他说专门看家宅不利人口不安,只是要的银子不少,一回一千两——不过若救了表妹,倒也值得。”
常夫人病急乱投医,立即去找常笙。常笙听了觉得荒唐,劝常夫人还是找好郎中诊治常娥的好。常夫人闻言大怒,声色俱厉地道,“你抓着银子不放,却硬要你妹妹死吗?若耽误了她,我要你偿命!”常笙见状不敢多言,只能任由她拿着银子去找那怪道士。
道士那日刚在赌坊里赢了钱,便被人请到常府里来。谁知他进门来见常娥在床上喊叫,仰天哈哈一笑,转身就走。
常夫人一把拉住道,“仙长哪里去?我小女是何缘故?”
道士冷笑道,“这小姐生辰八字注定夭寿,平日又娇宠放纵,不修福德,将个二十年阳寿折成了十六年,她是阳寿到了,神仙也回天乏术!”
常夫人一听,不由要放声嚎啕,柯卜琇却急道,“神仙既能看出这病症,定是能通天地之人,可否救我表妹一救?!”
道士眼珠一转冷笑道,“救,我自是能救。不过,这是损阴德的事,我会折损了修行。”
姑侄俩闻言大喜,知道他这话是要银子的,不由下跪求他,满口应承他金银自不会少。
道士这才道,“罢了。看你们心诚,我便破例一次。帮你们一把——生死有定数,阴阳自可通。二小姐阳寿到了,我却有瞒天过海之术,可用旁人魂魄移换。瞒过阴司鬼差,待头七一过,便大局定矣。不过这换魂术必要找个替死之人。”
常夫人闻言道,“这不难,我杀个丫头便是。”
道士冷笑道,“岂能是个人就能提替的?这法子需三件:一是替之人是血缘至亲,否则骨血气魂不合,如何能瞒过鬼差?二是替死之人不能知此事,否则精魄不安,也不能行。三是此人不能横死,要顺其自然死了,病死、自尽都可,不能强索其性命。否则将怨灵凝聚,二小姐日后便夜夜梦魇、终成废人。”
常夫人立时想到了常笙,忙不迭道,“神仙,我家有个庶出女儿,是常娥同父异母的,如今身子也不好,若是病死可能行?”
道士问过生辰八字后点头道,“便是她了。可我看她命中注定有八十年阳寿,这回定不会病死。”
常夫人闻言没了主意,柯卜琇笑道,“姑姑糊涂了?病若不死,难保她不自尽。常言道:杀人偿命,气死无怨。这笙丫头是个有气性的,不妨用用心思,让她自己死了。”
道士冷笑道,“果然狠辣!我倒不管你们!我且用药稳住二小姐的病,但只能支撑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内,你们务必成事,否则二小姐顷刻命丧!”
常夫人闻言只能如此,自此才施展手段,要活活逼死这常笙。
自那天起,常夫人对常笙态度大变,平日用度越发大手大脚,那柯卜琇也横加干涉绸缎庄的生意,让常笙不胜其苦。若劝常夫人,她便拿出母亲的威仪来压派,劝柯卜琇,他一面说是好心帮衬生意,一面又在绸缎庄大肆谣传闲话,说常笙年纪不小,心里还恋着莫家公子,莫家如今一败涂地,她定要拿着常家家财倒贴。常笙一个姑娘,怎能三对六面与他争吵,只气得茶饭难咽。
碰巧这天,常笙得知常夫人三天内就无端花光了三千银子,不由过去问,常夫人笑脸相迎道,“女儿说的是,近来你妹妹有病,银子花得是敞了些,你如今提醒,我自留意,省着便是。”常笙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以为她通情达理,倒是自己多心,想着常娥有病,确实少不得银子,反另行多给了常夫人些银子,想到如今生意繁杂,分身乏术,就连下人的开支用度都交给常夫人来料理,这一下却正中常夫人的下怀!
恰逢月底,下人的工钱却并未发下,常夫人故作为难地发出话去,“如今是大小姐当家,我虽是当娘的却说了也不算,大小姐说家道不比从前,凡事要节俭为上。我也知你们不容易,正在为难,却也只能发个五成。”
如此却让下人不满,纷纷议论大小姐未免苛刻,如何克扣我们的工钱?!对常笙都心怀不满。常夫人却故意给常笙贴身的丫头青儿全发了工钱,让青儿都被姐妹们疏远。
青儿本没察觉此事,当听见有丫头议论,顿觉不好,怕常夫人是有意挤兑小姐,便急忙提醒。常笙也察觉府内上下对自己异样的眼光,再听青儿的话,顿时明白一二,怎奈她天生烈性,又极有涵养,怎么也放不下脸去和常夫人质问,对于下人的冷言冷语只能忍下,不久病体沉重倒在绣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