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引言:
六界之内,沉浮芸芸众生;正邪之间,堪破悲欢离合。
尘世几许清浊,仙路几多苍茫,仗剑行,涉水而行舟。
破情关、断妖魇,道是无情却有情,有情却似无情时。
神界、妖境、人间,兴亡荣衰之间,一瞬沧海,一瞬千年……
《长生棺之:常笙篇》
导读:……顷刻之间,道士面前的草人左摇右摆,似要活了一般,本来端坐在地的道士忽然睁眼,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那写着常笙生辰八字的草人上,一阵青烟,那草人摇晃几下,几乎倒地。
而此时,那棺中的莫公子明显感觉身旁的常笙身体动了一下,他一惊黑暗中侧脸看,只见常笙的尸身发出盈盈绿光,眨眼间,整个棺中幽幽亮起来,似有无数萤火虫在飞舞……
......
笔者诗云:
风打金钗泪不干,浊风恶浪殁青鸾。
叶飞寒夜悲芳影,花落黄昏啼玉栏。
尘世无心怜净月,檀郎有意扭天盘。
黄泉可有回头客?烛影灵前宿世棺。
一派秋色清澄如画,无边落叶缤纷。
却说这三千世界中,有一酌释州,州内有一常府。此时这府内外缟素,正在大办丧事。论起这常家,是这酌释州的大户,常老爷曾在朝为官,官至侍郎,后牵扯上一件无辜的案子,明哲保身辞官归乡,在酌释州内做起了丝绸生意。
三年前常老爷过世,家道便比不了过去了。而这刚刚过身的,是府内的大小姐常笙。却说这大小姐年方十八岁,珠玉之质、莲花之姿,虽是个庶出的,但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还将操持家里生意和府里内务打点得井井有条,平日里很是操劳,不久前病倒便日渐沉重。常夫人倒是请了很多大夫也不见半点好转,终于水米不进,九月初四天刚放亮便咽了气。
幸好衣裳棺椁都事先备下了,常夫人赶紧让丫头们给她擦身换衣,化妆梳头。一个自幼随着笙小姐的丫头青儿见小姐瘦得形容枯槁、弱不胜衣,不由捂着脸吞声大哭。如今府内主事的人只是常夫人,还有二小姐常娥。二小姐是常夫人所出,比常笙小姐小两岁,身子也不甚好。常夫人怕丧事办得不妥,便请来自己的兄长,舅老爷柯伍来操办。柯伍到了,还带来自己的儿子,也便是常夫人的侄子柯卜琇。柯卜琇人很精明,常老爷在世时,还曾夸他是个有头脑的,只是不很务正业,在外口碑也不大好。这柯氏父子到了常府,就即刻忙着办起来,一应事务,不择巨细都吩咐得周到,常夫人也便安心了。
午时未到,常笙小姐便入了棺,棺材搭入灵堂。陆续便有人来祭拜,别人还好,那丫头青儿只哭得泪人一般,想着平日里大小姐对自己的好,恨不得一头撞在棺材上跟了去,只恨心里有事不能随行,只无可奈何。
少顷,柯卜琇从外办事回来,却拉姑母常夫人到僻静之地告知,“我听到个信儿,说京城莫家的事过去了,莫大人也官复原职了。”常夫人先是一惊,随即道,“当真吗?”
柯卜琇道,“自是真的。而且姑母你道新科状元是谁?”
常夫人摇头。柯卜琇叹道,“便是莫大人的公子莫延郎。”
常夫人越发吃惊道,“敢是他真中了?”
柯卜琇道,“久得不到莫家的消息,谁知他家竟又兴家了呢?”
常夫人皱眉道,“如此他岂不会来寻事?”
柯卜琇道,“寻事如何?无非是与笙姑娘的婚事,如今她人都没了,这事还能提?何况他中了状元,少不得有公主闺秀联姻,我看他纵得了信儿过来,顶多哭一阵子也就完了。”
常夫人想着有理,如此常笙小姐的婚事自不敢怠慢,力求风光,。
黄昏未到,却是府门有人来报,“莫公子到了。”
常夫人刚说请,早有一人跌跌撞撞从门口冲进来,也不见礼、也不说话,径直冲到灵堂内。一眼看见那棺材,不由两眼发直四肢冰寒,扑到那棺上一把抱住,喊了一声“笙妹!”便肝肠寸断地抚棺大哭。
这来的,正是笙小姐的未婚夫君莫延郎。二人本指腹为婚,早有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海誓山盟,谁知数年一别,再见便是阴阳陌路,莫公子如何不伤心,根本不顾人解劝,只哭得天昏地暗、捶胸顿足,终于昏厥在地。
再醒来,已是二更,莫公子两眼发直、神色悲怆,也不肯在屋内歇息,茶也不喝、饭菜也不用,再次入了灵堂来给笙小姐守灵。
三更过,人声寂静。莫公子披着素白斗篷,蓬头乱发、满脸泪痕,独自对着残烛棺椁,只叹自己得了消息便千里飞奔来此,竟不得一见。又想到父亲恼怒常家当初闹退婚,如今已做主给自己另订婚事,不由心如死灰。看着那烛光下的棺椁,听着秋风阵阵,只将什么前程大事丢到九霄云外,低声哭道,“笙妹妹,延郎到了,你若有灵,可否现身一见?世上无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笙妹妹,你可听见我说话?如何不等我来?你莫非是怨我?”
他只管絮絮叨叨地自语,却是那白色幔帐一动,莫公子想难道是笙妹来了?急忙挺身看去,却是个一身孝服的丫头红肿着眼走过来,先看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莫公子,你可认得我?”
莫公子点头道,“你是笙妹妹的丫头,青儿。”
青儿含泪道,“正是我。莫公子,你如何来得这么晚?你让我家小姐等得好苦。”
莫公子闻言泪如雨下,只听青儿道,“小姐待我情深义厚,青儿本该跟小姐去,黄泉作伴,苦于小姐交代的事未了,所以特地等公子过来。”
莫公子忙问是什么事。青儿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丝帕交过来道,“便是这个。”
莫公子忙不迭接过展开一看,却是一首用血写的诗,正是常笙的笔迹。心里一惊睁眼看去,只见那诗写道:
莲蕊逢秋难结子,浮萍聚散怎由身?
飘然一缕离苦海,不负来生隔世春!
莫公子看完,如遭当头一棒,看着“苦海”二字,心如刀绞、万念俱灰,哭了一声,“笙妹,你死得好委屈啊”,扑身起来抱着棺材又哭了一场,而此时,那青儿已默默退出去,不见踪影。
莫公子本是个痴情之人,如今得知常笙临死的百般委屈与悲凉,感同身受痛苦万分。想到尘世如此无情,身不由己,万千繁华有何可恋?一时悲痛迷了心智,不由动了轻生的念头,回头见天色未亮,想着寻个无人之地死了一了百了,想来笙妹所去不远,定能在阴司为伴的。便浑浑噩噩出了常府,茫茫然到了城外一处树林,见此处安静,便解下那腰上的丝织腰带解下来,搭在一棵树上,搬了石头就要踩上去。在他打好了死结要寻短见时,却听见有人在身后道,“要死快死,磨磨蹭蹭,扰人清梦!”
莫公子回头看时,原来身后一棵树下躺着个俊朗的年轻道士,正枕着宝剑看自己。但见他眉目清秀,气度非凡,满脸乐天不恭的神色,此时盯着自己,倒像在看戏。
莫公子想着快些了结,却也不好回答他“马上就死”的话,只点点头,要将头伸进去。
“等等!”那道士坐起来阻止道,“你既决意要死,可否不踢腾?你若又踢腾又挣扎,我不知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死,却是救你不救?”
莫公子被问得脸热,只说道,“我不踢腾就是!”正待再要伸头进去,那道士又道,“还有!你死了倒要不要我放你下来?你挂在那里晃荡,我如何睡得着?”
莫公子被气坏了,只从石头上下来道,“你不用烦恼,我到别处死去便是!”
那道士笑道,“早该如此!”
莫公子取下那腰带,要去别处寻死,那道士又道,“你既要死,不如将身上值钱之物送给我,否则死也带不到阴司去,岂不糟蹋?”
莫公子正要发火,却想想也对。罢了罢了,就算做好事,便将身上值钱之物都拿出来丢给那道士,举步又要走。那道士继续道,“你这衣裳不错,既要死,不如也一并给了我,可好?”
莫公子没想到他如此得寸进尺,大怒道,“你这道士无赖!我纵是死了,也是读书人,怎能赤身露体,毫无体面?”
道士笑道,“你还是看不清,人来世上,不就是赤条条来去吗?况且你不给我,难防你死了我去脱了来。纵我不去脱,有贪财不开眼的见了,还不是将你放下来扒个精光——既要死,还提什么体面呢?”
莫公子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站住脚。道士见状继续道,“何况,你一跺脚死了,连父母的养育之恩都抛诸脑后,忍心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还顾什么自家体面?看你年纪轻轻,大好年华,锦绣般的前程,你都一并扔了,还顾什么自家体面?再有你一死在这无人知晓,少不得被禽鸟啄食、野兽撕扯,到时尸首狼藉不堪,还顾什么自家体面?”
莫公子闻言却心头一热,悲不能禁,登时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那道士这才走过来拍着他肩膀道,“看你模样,分明是大家公子富贵出身,为何寻此短见,我只知世上无知女子会如此看不开,你饱读诗书的贵公子,如此岂不可笑?”
莫公子止住哭声叹道,“你哪知我的苦处!我与心上之人阴阳两隔,再难见面,她死得委屈,我活得窝囊,还要去迎娶别家之女,想来如何能不死?”
道士笑道,“原来是殉情,如此你倒是个痴人了。你又怎知她死得委屈?”
莫公子取出那血书给道士看,道士展开一看,也不由一惊道,“好大的悲愤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