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有道心,有虔敬心,对方即使是个傻子,也可能会使你开悟;你如果没有虔敬心,一个知见横在胸中,再大的善知识也度不了你,你自满嘛,善知识给你的开示你听不进嘛!你如果是这个心态,建议你不要去参善知识了,去了也没有好处,弄不好不仅不会增进道业,反而有过失,折损自己的福报。
六祖在曹溪。这天有一位小沙弥来参访,他叫神会,当时仅十三岁。神会人长的很精神,小小年纪竟然一副胸有成竹、踌躇满志的样子,这六祖就问啦:“知识大老远的来到这里,大概是有点心得吧!见了本来没有?若见了本来,就该识主,不妨你说说看。”知识在古代是禅林中的一种敬称,按说六祖对一个来参访的小沙弥用不着这个,他这么称呼当然有祖师平等视人的意思,其实还有一种揶揄的意味。六祖五眼俱通,观察人那是极微细的,神会那点小聪明和微妙的慢心,哪里瞒得了六祖,否则他就不这么称呼了。这神会毕竟年纪小,阅历太浅,竟然没有听出六祖的弦外之音,他显示心切,就忙不迭地答道:“无住为本,那个见即是主。”六祖听了,白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那神会见六祖不肯定他,竟然不知深浅地反问六祖:“和尚您坐禅,还见不见哪?”这分明有点质问的味道。这时六祖扬起拄杖在神会身上打了三下,打得还挺狠:“我叫你没大没小,你问我见不见,我打你痛不痛?”挨了三棍子,能不痛么?可这神会还是硬着头皮和六祖斗禅机,他回答说:“也痛也不痛。”六祖说:“你既然也痛也不痛,那我也见也不见。”这神会好胜,他就又反问了:“如何叫做也见也不见?”六祖说:“我说见,是常见自心的过错,我说不见,是不见他人是非好恶。”六祖这个话,是双关的,既是修行的要诀,又是针对神会两眼向外的习气毛病来的。接着六祖又问神会:“我说了我也见也不见的道理,你那个也痛也不痛又作何解释?你若不痛,即同木石;你若痛,即同凡夫,即起嗔恨。见不见是二边,痛不痛是生灭,你自性且不见,竟敢跑到这里捉弄人!”这下神会害怕了,有了点惭愧意思,就礼拜悔谢。六祖见神会生了惭愧心、恭敬心,就含着批评给予开示,六祖说:“你如果心迷不见,就要老老实实找善知识请教寻个路头;你如果真悟了,即自见性,依法修行就是了,何必费草鞋远参?你看你自迷不见自心,却跑这么远来问我见与不见,我见我自己知道,岂能代替你迷?你若自见,也代替不了我迷。一个修行人,何不自知自见,却问我什么见与不见。”听了六祖这些话,神会这下真服了,真惭愧了,真恭敬了,五体投地对着六祖一个劲儿地顶礼,一连拜了一百多拜,求忏悔,并且赖着不走了。六祖见他诚心到了,就留下他做侍者,从此神会殷勤给侍,不离左右。
各位看官,你看这个神会怎么样,是不是有点眼熟?对了,是眼熟。如今人们参访善知识,有些人就是抱着神会这种心态。读了几本经,听了几段公案,就自以为是个明白人了,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卖弄一番,说是参访善知识,又没有真实的恭敬心,却热衷于观察揣度人家是不是见性,是不是开悟,是不是大善知识,人家开悟不开悟与你有什么关系?好像你是专门去考察人家的功夫见地似的。你如果有道心,有虔敬心,对方即使是个傻子,也可能会使你开悟;你如果没有虔敬心,一个知见横在胸中,再大的善知识也度不了你,你自满嘛,善知识给你的开示你听不进嘛!你如果是这个心态,建议你不要去参善知识了,去了也没有好处,弄不好不仅不会增进道业,反而有过失,折损自己的福报。你即使去会世俗的朋友,尚且需要带着满腔诚意,否则不会增进友谊,何况你去参访大德善知识呢。只要被大家认为是大德善知识的人,不管他是否一个究竟的过来人,他都一定有个别人不具备的长处,你要去见,就要冲着这个去,没有十分的虔敬心你就不要去,你有分别,不去没有过失,如果去了不敬却有过失。你说你去人家那里,一边假仁假义地给人顶礼,请开示,一边心里嘀咕,这个师父是不是个开悟的人呀?他有没有功夫呀?他受不受得起我恭敬呀?告诉你,受得起!你有这种慢心、拣择心、高低心,就说明你是个十足的业障鬼,打你也该打!看官莫笑,这一点儿也不好笑!这样的人不少呀!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跑很多道场,参很多大德,心总是在外边,评论这个如何如何,那个如何如何,总在与人论是道非,比高比低,空头理论一大堆,却从来不懂得反省自照,没有丝毫惭愧心,满天下度众生,可就不知道这个众生就是自我,这样的人跑一百辈子也别想有个消息。知识不是佛法,聪明不是知慧,理论不是证悟,要想学佛参禅,就必须死尽偷心,放下身段,从不明白处行去,方有少许相应。
看看这个赵文竹,借着说神会公案,又慷慨激昂发这一通议论,什么玩意儿?这些习气毛病,你赵文竹就是个典型,你在这里夸夸其谈,你自己到底算个明白人不算?你若是个明白人,天下本无事,众生本来是佛,你废什么话?你若不是个明白人,自度且不能,又弄这些花哨文字招摇,你添什么乱?说的是,这赵文竹的确不是个明白人,不明白嘛,就拿起笔来理理思路,写着写着,有时忽然也会触动点感悟,这不,一念反观自照,就对自己下棒子了么!
说真的,赵文竹这人就爱借题发挥,人家神会怎么招你惹你了,拿人家开涮,神会禅师是大德呀,他的著作《显宗记》很有名呀,历史上禅林南北宗的定位,六祖的地位都是神会确立的呀!据说流行本《坛经》是经过神会增减整理过的,整理得也比较如法,其中有关他神会的部分也很客观,没有护短,这是很了不起的呀!如果是个俗人,谁不想给后世留个完美无缺的光辉形象呢?由此可见,神会不愧是位禅门大德,他的人格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有些法上的事情还是要搞清楚。人格是人格,大德是大德,人格高、道德高并不意味着你的佛法就究竟,尤其祖师禅,那是佛法的精髓,不可有丝毫含糊之处。若论禅法的实际见地,神会还不能算个真正的过来人。按说神会那么高的悟性,又长期跟着大祖师惠能,怎么会没有大成就呢?他吃亏还是吃亏在太聪明上啦,他太习惯于思辨,太习惯于动脑子,如果在教下,那他这样的人才太难得了,可是在宗门,他就不算上等根器,宗门讲实证功夫呀,想实证就要把脑子打死,太活络就不行。有时读经读多了也是麻烦,脑子中的知见太多,就会障碍真正的道业,那叫知识障。杀盗淫妄酒这些东西还容易放下,这个知识障很难排除呀。祖师禅讲,言语道断,心行路绝,言语过不去,思想也过不去,还就要从这里过去,怎么过去?哪个过去?这很微妙呀!注意呀,关键要害就在这里。你若头脑中有一大堆概念、知识放不下,你就没法进入实际理地,没法亲证本来面目。
说来神会跟六祖已经有了几个年头了,有一天,六祖讲开示,他说:“我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大家认识否?”其实六祖说有一物已经多了,一开口就多了,可不开示又不行,开口怎么说?只好说一物,撒饵钓鱼,结果这一物就把神会的知见给钓出来了。见大家都默不作声,这神会就站出来了,他说:“这一物弟子知道,就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你看神会这个大聪明人上了六祖的当了,他当时若说和尚你废话,你把你那物拿给我看看,六祖必会肯定他,可他没有这么说,却一下子给那一无所有的东西下了两个概念,什么本源,什么佛性,那是概念呀,不是那所谓的一物呀。六祖本来没有那一物,为了勘验大家,才虚设一物,这一下验出来了,神会这小和尚心中还真横着一物,那就是知见。于是让六祖揪住辫子了,呵斥了一通,说:“我分明向你讲无名无字,你却唤作本源、佛性,就你这种人,将来即使躲进深山,一个人住茅棚,草衣木食五百年也不行,也只能成个知解宗徒,做个大法师可以,做禅师不够格。”写到这里,文竹想起一件事,前几年有位居士讲,他到南华寺参拜六祖真身,有位师父在旁边说他,说这位居士肚子里有法。他很得意。文竹就告诉他,你错会了也,人家那是提醒你肚子里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知见没倒出去呀!不过说也没用,那人并没有听进去,仍然自以为是地到处弘法度众生,后来他得了脑溢血,整个人基本废了,文竹在山中也帮不了他什么,就寄了些木耳、蘑菇、核桃之类给他,劝他吃素念佛。后来他夫人说,他不肯吃素,念佛也念不起来,焦虑烦躁得很。各位看官,可见光有一肚子知见,没有真实的行持,病难加身时一点不管用啊。
不过,人家那神会禅师,毕竟跟了六祖那么多年,他那个境界不是我们一般人可以比的,可尽管如此,他还不是十分到位。六祖没有说错,六祖圆寂后,神会去了京城洛阳,大弘曹溪顿教,著《显宗记》盛行于世,名震朝野,人称荷泽禅师。
说到这里,有看官要问啦,人家神会都名震朝野,千古留名了,难道他的禅法还不到位么?且听文竹道来,不能这么看,名气的大小和对佛法的证悟深浅不是一回事。有些问题很微细,要透过表面往骨子里看。神会的智慧辩才的确非凡,他应该算是一个大法师,大哲学家,这种人才在社会上弘法,有很多方便,有很大的摄受力,因此,六祖的禅学由他在北方推广开来,六祖的《坛经》本子也经由他进一步整理流传于世,这的确是很大的功劳。可是要注意呀,文竹这里说的禅学和禅法不是一回事呀,《坛经》的本子和《坛经》的真髓不是一个概念呀。神会的成就只在知见,因此他只能大弘禅学,不能传承禅法,他的实证功夫不行,因此他的门下没有真正的大成就者,他的法脉断绝了,后继无人,这就是证明。他太热衷于计较是非,不是靠真实的修行化天下,而是靠口诛笔伐的辩论打天下,终于把神秀的禅法打败了,从而开末法斗争坚固之先河;他热衷于分别确定一个正脉,其他的都视为旁支,分一个嫡系和非嫡系,不悟禅宗真宗旨却又出来定宗旨,他定的宗旨客观上只是分宗立派整理宗谱而已,有宗而无旨;他错解了六祖的咐嘱,六祖临终,咐嘱抄录《坛经》,递相传授,度诸群生,分明讲“但依此说,是名正法”,就是说只要和《坛经》经义相合者,便是正法,到了神会和他的弟子们这里,却成了抄个本子传下去就叫传法,这算正脉,不得本子的就不算六祖法统了,这哪里叫传法,分明是传本子么!什么是真传法?传佛心宗呀!什么是真得法?悟佛心宗呀!因此六祖临终特意开示了很多佛法,又传了几个偈子,并强调:“今为你们说法,不付其衣,因为大家信根淳熟了,决定无疑,可以担当传承禅法的大事。”好么,到了神会这里,衣不是不传了么,那就传个本子吧。按说传个本子作为信物也未尚不可,可如果说别人没这个本子就不是六祖的传人了,那就大错特错了。那如今《坛经》本子大普及,难道说这千千万万得了本子的人都得了法不成?综上所述,神会这个人在历史上是个功过参半的人,他是位很称职的禅门学者,禅门宣传部长,他可以影响很多不信佛的人来信佛,影响很多不懂禅的人来论禅,能培养一大批学者、哲学家,在他那里,禅只能是一种文化,佛法只能是一种教育,再深一层的便没有了,这只是相似禅,酷似,但不是。真正的禅心禅魂他没有得到,更没有能力传下去。他不愧为一位大德高僧,但却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禅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