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这个规矩,社会上自称开悟证果的人多了,这些人大多我见炽盛,私欲膨胀,无证言证无得言得,目空一切,弄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妄称佛法,炫惑世人,热衷于开宗立派,巧立名目,自封祖师,开坛传法,这种人历史上就不少,现在更多。
永嘉玄觉禅师,俗姓戴,温州人,少时就研习经论,尤精天台止观法门。可见这人既重理论,又重实修,后来因为读《维摩经》,发明了心地。有一次,看似偶然地,六祖的弟子玄策来访,两个人谈得投机,那玄策听永嘉谈话,不假思索,出口成章,滔滔不绝,无粘无滞,直从胸臆流出,嬉笑怒骂,无不暗合佛心祖意,甚感稀有,就问永嘉,您从哪位高师得的法?永嘉说:“我没有正式拜过师父,主要靠研读持诵经论,依据经典做功夫,一步一步走过来,后来读《维摩经》,悟佛心宗。”玄策说:“我看仁者的状态和见地,是个过来人呀!经过印证了没有?”永嘉说:“如果一个人睡醒了,还需要人证明自己醒了吗?如果一个人吃饱了,还需要问别人我吃过饭了没有么?”玄策说:“你说得在理,可你如果要让别人觉醒,就要证明你是醒着;如果要让别人相信吃饭的好处,就要证明你肚子饱着。你如果只想做个二乘自了汉,那没什么印证不印证;如果想弘扬佛法,光大宗门,那就一定要有人给你印可做证明。”永嘉又说:“其实印证也是挺荒唐的,人生一场梦,自迷自醒,佛祖老子也是我梦中之人,又找哪个来证明呢?我要先印证一个大师,确证他是个过来人,然后再找这个大师给我印证呀!”玄策就笑着说:“你说得没错,世间是一场梦,一场戏,可在这个世间弘法做佛事,还是要随顺世间规矩的,除了最初的古佛,后来的人都需要经明师指点开悟的,无师自称开悟,尽是天然外道。即使你是古佛再来,无师能够自悟,那也必须经过明眼人印证,否则传法会有障碍,也会使后来学佛的人莫知所从,埋下坏乱种子。”
其实这永嘉玄觉禅师还真是古佛菩萨再来,历史上这样的人不多,可确实有,像那布袋和尚、志公和尚、丰干、寒山、拾得、善慧大士等人,他们得了什么人的开示传授?没有呀!可他们都是真正的明白人,无师自悟的过来人。在禅宗及其他宗的宗谱上都找不到他们的出处,弄不清他们的辈号,可他们在佛教历史上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些人就是古佛菩萨化身再来,他们没有师父指点也会开悟,但这种人极少啊,亿万中不得一人,甚至全世界也要数百年才可能出一个,正如达摩大师所言:“不因师悟者,万中希有。若自己以缘会合,得圣人意,即不用参善知识。此即是生而知之,胜学也。”这些人是天地间的传奇,他们潇洒自在,不拘一格,在嬉笑怒骂中随机化导世人,显种种身护持佛法,这叫方便教化。方便教化是无所谓传承不传承、印证不印证的,反正他们也不升座传法,你信他当然好,不信他也没什么,各随因缘。可这永嘉玄觉禅师的情况不一样,他来这个世间的使命是传承禅法,他要扮演角色呀,要扮演角色,传法弘法,那就需要有人给你印证,这样会让后来的学人生信心,以免无端狐疑,无所适从。如果没有这个规矩,社会上自称开悟证果的人多了,这些人大多我见炽盛,私欲膨胀,无证言证无得言得,目空一切,弄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妄称佛法,炫惑世人,热衷于开宗立派,巧立名目,自封祖师,开坛传法,这种人历史上就不少,现在更多。这些人就是自然外道,或称为附佛外道,这些人有的显在家相,也有的穿僧衣显出家相,对佛法的破坏很大。因此,弘扬佛法一定要讲传承有序,印证有据。
这永嘉玄觉禅师何等来历,何等人物,难道这些道理他不懂得么?他懂得,真正开悟的人一定懂得。他为什么说那些话,一则和玄策聊天痛快,逗闷子嘛;二则通过这种设难,也测一下玄策的见地到了什么程度。这一交谈,永嘉也知道玄策是个明眼善知识,因此永嘉就说啦:“我不是在等待因缘嘛,这事体道得出来固然不易,要遇上个听得懂的知音善知识也实在不易呀!今天仁者光临,也是不请之友,就请仁者为我作个证明吧!”玄策说:“那不合适,我人微言轻,说话没有分量,大家认不认我还是个问题呢。这样吧,曹溪有六祖惠能大师,众望所归,四方云集,而且得了五祖弘忍大师的衣钵真传,你如果愿意,我陪同你一块去参见。”永嘉说:“这也不是拉关系托人情,法无亲疏,没面子好讲,我自己去好了。”
玄策还是陪同永嘉一起去了曹溪。玄策很看重这件事,宗门下出个人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要到现场,六祖给永嘉作证明,他要给这场证明作证明。
这永嘉玄觉很有意思,他见了六祖大师右绕三匝,却不跪拜,而是振锡而立,扶着锡杖站着。自古有些底气比较自信的人,参师求证并不按规矩来,他的行为就是一种机锋。这不,六祖不干了。六祖是明眼人,来人至诚不至诚他心里倍儿清,但他故意板起个面孔说:“出家人,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这位大德从何方来呀?生如此的大我慢?”永嘉说:“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一口气不来就是后世,哪有闲工夫礼拜?”六祖说:“既然知道生死事大,无常迅速,为什么不体取无生,了无速呢?”永嘉说:“体本来无生,还用体取个什么?了本来无速,还用了个什么?”六祖毕竟是大祖师,见一鳞而知龙,一言半语之中,就知道永嘉是个明心见性的过来人,于是当下肯定:“如是如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永嘉得到印可,这时才正式展具礼拜。过了不大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六祖说:“你这走得也太快了吧?”永嘉说:“本自非动,哪有什么快呀慢呀的?”你看,过去的禅和子,开口就说本分事。六祖见他机锋露头,便回他一招说:“哪个知道非动啊?”永嘉轻轻一接话头:“仁者自生分别。”六祖点点头:“你甚得无生之意。”谁知永嘉还不算完,又一话头扔过来:“无生即无生,无生还有意么?”六祖又反问:“既然无意,哪个又起分别?”永嘉答道:“分别也非意,那个能分别的实无分别。”六祖由衷赞叹说:“善哉,善哉!难得,难得!你别急着走了,稍留一宿,明天再走,算我请客还不行么?”
六祖一向不讲俗情,来者不拒,去者不留,这时破天荒挽留永嘉一宿,这就是态度,是一种奖掖,一种印可。
说到这里,有看官要问了:从两人的机锋往来看,好像永嘉玄觉禅师的见地比六祖还高,难道六祖不如永嘉么?这您就不明白了不是?不是有句古话么?见与师齐,减师半德。只有你的见地论议超过师父,才可以和师父比肩而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