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儿。”他轻唤她的名字,她转过脸来,浅浅一笑,却恰巧对上了他俊秀挺拔的面容有些强装的镇定,“红袖已好生安顿,明日我们便启程了。”他本不必事事与她报备,可她不在身旁时他的心总无法安定茫然地四顾寻找她的踪迹,这些日子却总觉得有她在身旁才会那般心安,不知何时,他常常会生了错觉,将她与那人的音容重叠,时时将她放在心底。
“好,咳咳咳。”她淡淡答道,嗓音却因着咳疾微微有些沙哑,却又转过身子去,仰头望向远处,今天的她倒是显得格外安静,不似平时那般总要酸他几句的。那一时间,鹅毛般的大雪轻灵地从半空洋洋洒洒飘落,如一曲最为圣洁的舞,带着细细碎碎寒冬的梦寐,如手中残留的梨花余香似有若无,她伸出手去,那一回眸的笑颜之间,最是浅淡的梨涡那般悄然绽放,衬得她原本因着变态苍白的脸颊竟也微微泛起了红晕,惊艳了过往深深浅浅的如暮光年和他那一颗早已荆棘丛生荒芜的心。
她的五官算不得精致,皮肤还泛着微黄,那脸蛋圆圆的有些微胖,只那一双眸子却清澈的若山顶融化的冰雪,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恰似绝配一般。可那双清澈的眼啊,那般熟悉,本该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彼时城楼上的女子倾城绝世的容颜,可那眼底却充满了狠厉与算计,再无半点澄澈可寻。他本不该是个多情的男子,可却为了一人误了江山,他本该是个狠绝的帝王,却渐渐被眼前的人儿一丝一丝融化了那颗冰冷的心脏。可是有太多的放不下,他不能,不能想,更不能爱。
这一季的雪仿佛来得晚了一些,虽迟了,却终究是到了,纯白的雪不曾沾染一丝灰烬,是这世间最为精美绝伦的作品,那雪落在石桥上,小路中央,白茫茫的成片成片,恰似误入人间的精灵,美得竟让人移不开双眼。
“咳咳咳。”梨末叫停了马车,买了一顶维帽和面纱遮住了脸,待到她上了马车,那一件雪色的狐皮裘衣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她抬起头,却恰好对上了他炯炯的目光,轻轻道:“谢谢。”和着自己都不曾听到的心跳,却莫名有些加速。
车外的池墨赶着马车却咧起了嘴角,因着自家的主子的心似乎一点一滴被眼前的女子融化着,马车驶入了宫门,宫门大开,萧风绪一早被摆出了君主的阵仗,大摇大摆的进了皇宫。
白景亭坐在大殿之上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却见到萧风绪一行人大步而来,身后跟着他的侍从池墨和一个头戴维帽的女子,在场的人皆是好奇这维帽底下的容颜,可透过薄薄的纱帘那女子竟还以白纱掩面,瞧上去便是不想让人知晓她的容貌,众人纷纷猜测若非绝美,那定然是奇丑无比,或许人心本就如此,对自己不曾见到的事物,充满了好奇,这一点当然也包括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萧风绪虽知晓她是神医,或许怕是被见到容颜惹了麻烦,可却不曾深想,如此她不说,他便不问。
萧风绪立在大殿之上,眼中满是怒气,时隔多年,二人再次相见,此间的仇怨却是不死不休的。“平阳君主好大阵仗,如此气势汹汹不知为何?”这白景亭也是强压住了心底的怒火,若不是他,苏浅落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他。
“为何?本王今日来此便是讨回昌平的尸首和那个害了昌平的贼人。”他的语气凌厉似乎只是来告知的。
萧风绪这般猖狂,白景亭又怎么能够在一众朝臣面前由着他给自己难堪呢?“昌平公主既然嫁给了本王,那么他就是本王的人,怎么能够由得你们平阳的人随意带走,至于那个害了昌平的贼人,不劳驾平阳君主操心,本王自有了断。”
“了断,”萧风绪冷哼了一声,他还真不知晓这白景亭想要如何了断,而一旁的梨末却是心惊的很,他不是已然知晓凶手不是桑影了吗?难道说他依旧有所怀疑吗?“本王还真是不知蜀黍国君待昌平从无情意,会如何了断?”他冷哼一声,眼中的怒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来人,将那女子带上来!”白景亭既然知晓了萧风绪的来意,自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一个多年用心经营才到如今的位置的君王,自是凡事处处小心,此事有蹊跷是必然的,但他关切的从不是这其中的蹊跷如何?因为这世间能让他的心有所动摇的也唯有那人而已,旁人又怎么值得他去费了那许多的心思,冷酷的心在岁月中被磨砺地越发坚韧,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从前的模样!
众人抬眼望向那个满身伤痕几乎被几个侍卫拖上来的女子,有几个不怕死的却小声议论起,这王上这般做,无非是为了拿这丫头的性命抵消了昌平的死罢了,可那萧风绪又岂是善罢甘休之人,一直被拦在大殿之外的白景宏见到桑影奄奄一息被拖了进去,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然挣脱了守卫,横冲直撞被跑了出来。
他直直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几乎要将这地上扎个窟窿一般,“王上,求您明查,桑影绝无谋害阳妃的可能啊,桑影是臣之妻子,若是王上要了她的性命,臣定然不会独活!”梨末摇了摇头,看向这个苦苦哀求的男子,他声声泣泪,一心为了这个女子,想来桑影也是没有托付错郎君,可他这一番话当着两国君主的面这般脱口而出,莫不是以性命相威胁吗?
梨末望向景亭,他一向平静的脸上多了几丝缠绕的黑丝,能让他有了这般表情,定然也是气极了的,这白景宏也确实鲁莽,萧风绪似乎是要与白景亭纠缠到底,“原来这蜀黍国君不愿意为小妹的死讨回公道,原因竟然在此,这丫头竟是宏王的王妃,如今宏王在殿上以性命相威胁,莫不是要叫公然护短吗!”萧风绪一步不肯退让,这白景宏此举却是让白景亭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平阳君主说笑了,这丫头不过是自个儿攀上了宏王的,何时我蜀黍承认过这个女子呢?既然平阳国主要个交代,好,那么我即刻让人处死这丫头!”景亭满眼冷漠,全然不顾白景宏的恳求!梨末就站在他的面前,心底却五味杂陈,这个男子还是她深深爱过的人吗?
“慢着!”众人随着声响望向萧风绪的方向,只见萧风绪双手背在身后,不浮不沉的语气缓缓道,“蜀黍国君这般草菅人命就叫给本王给平阳一个交代,你如何证明就是她杀了昌平?”萧风绪带着质问却肯定的语气,梨末不知他要做甚,却也觉得萧风绪不会这般不问缘由便草菅人命,何况他听了红袖的话心底更是应当有所打算的!
白景亭的面色缓和了些,又恢复了平静,他早知道萧风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一早便做了准备,让人带了太医和证物上来,“王上,阳妃娘娘死于半月琉璃之毒,而在娘娘当晚饮食之中便发现了此毒,而那时却刚巧木桑影就在娘娘房里,且在她房里的一个匣子中搜到了装有半月琉璃之毒的器物!”当那个呈现桑叶形状的瓶子出现在大殿上的时候桑影才知晓这一切果然是苏浅落的阴谋,可恨她竟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在寒兮身上下毒,又将解药送到昌平手中,这样一来即便是知道陷阱为了寒兮的性命,这一趟她也是非去不可啊!之前桑影便是疑惑寒兮哪里来的银两买这贵重的首饰,如今一切便是水到渠成的!
她苦笑着,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因为她无法罔顾寒兮的性命,即便是陷阱,依然要跳进去,可惜如今既然赔了性命,却也无法搭救寒兮,这叫她如何能够甘心!可若是她此时辩驳,那么寒兮也会被拖累,这般死的便是两个人,这苏浅落是算准了啊,让她有口难言,无法为自己澄清,当真是好狠!
她眼底的嘲讽此刻全然落在了梨末的眼中,她嘴角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流,梨末在等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可她狠狠地咬着嘴唇却一个字都不肯为自己辩驳,当真是蹊跷的狠!
“这丫头既然无话可说,平阳君主此事可算是明了了?”白景亭微微露出的笑意却假的很!
还不曾等到萧风绪开口,梨末便抢了先,她的声音细腻清丽,如山间的清泉叮咚,“半月琉璃服用不会致死!”只短短几个字再次引起轩然大波,众人更是好奇这维帽下是何等的绝色女子,只有萧风绪嘴角带着一抹玩味,这小女子越发有意思了,不过她向来怕麻烦的,一次次为这木桑影辩护,那么两人之间必然关系匪浅!
“不知这位姑娘何出此言?”白景亭隔着白纱看不透她的容颜,却依稀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一般,可却一时却想不起!
“请王上将剩下的半月琉璃取来!”景亭很是好奇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便命人取了来,梨末接过那瓶子,那瓶子呈现桑叶的形状,通体碧绿,还隐隐透出光华,若粗略瞧瞧,定是不会发现这里面藏着的药粉,只因这药粉便是翠色的,她将这瓶子握在手中,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她身上,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她竟然举起了那瓶子,将剩下的药粉仰头倒进了嘴里,没有半丝残留!众人一时之间几乎失了方寸,皆是不知这姑娘究竟想做什么,难道她是不要命了吗?
“末儿!”萧风绪的心似乎一下子凌乱了,那一刻他的心几乎纠在了一起,为何她每次都要这般伤害自己,为何?每次,他为何会想到,他竟然又将她俩联系在了一起,自红袖告诉他,苏浅落不是真的,他便常常觉得眼前的女子才是她,她说话的语气,驻足的神态,欢喜时嘴角的弧度几乎都那般相似,可即便万般相似,这却是两张完全没有半分联系的脸啊!
白景亭听到这名字整个身子微微颤抖,他的记忆似乎一霎那被打开,画卷上的姑娘仿佛缓缓向他走来,难道眼前的女子便是小末吗?“还是烦请蜀黍国君派人看守,若是小女三日之内不死,便,便证明了小女所言不虚!”她身子有些发虚,站不稳,虽然这半月琉璃服用不致命,但她如今的身子怕也是承受不起这后遗症的!
“好,本王答应你便是了,平阳国君可认同?”他望着萧风绪搀扶着那女子,眼中布满了紧张担忧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情,一丝莫名的妒火涌上了心头,他有个冲动,恨不能砍了他那只搭在她身上的手!他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半丝也不曾表露!
“好,既然是末儿的意思,本王便等上三日就是!”萧风绪望着梨末,他却不曾觉察自己的语气何时变得如此温柔了?可以吗,真的是她吗?可却只有一个念头在萧风绪的心底那就是决不能让眼前的人受到半丝伤害!
“既然如此,为平阳国君和这位姑娘准备住所,将木桑影和宏王带下去!”白景亭心中万般汹涌,却只得压抑着心底所有的情绪,瞧着萧风绪搀扶着梨末缓缓走出了大殿!
“末儿,你怎么这般冲动?”萧风绪的语气带着责备却更多的掩盖不住的担忧,不知何时起,对她的担忧竟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此刻的梨末已然摘了维帽,只余下一方小小的纱巾掩面!
梨末的咳嗽不曾好,又服了毒药,身子确有些虚弱,却强行打起了精神,道:“莫担心,无碍的,我在殿上瞧见那翠玉的瓶子质地极为特殊,若不曾瞧错,那定然不是桑影可以拥有的,你能否帮个忙,去寻寻出处,若是能有证据便是最好的!”其实梨末心底清楚那物品出处,可她如今受了看守身子又虚弱,也只能依靠萧风绪了!
萧风绪想为她擦去额头密密的汗珠那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可到半空却停住了,内心着实愧疚,若非他有意与白景亭争个高下,也不必逼迫她出此下策,最后他装作无事一般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且休息,相信本王!”他不该这般关切,眼前不过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虽救过他的性命,他却也救了她不是吗?可是他却忍不住去想,去期待,直到那心一点点的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