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已然大亮了,她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正欲往回走的时候,却迷迷糊糊之间被一个庞然大物差点绊了一跤,低头才发现那家伙竟然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睡得正熟,哪里有半分帝王的样子。她抬起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身子,他睁开了双眼,想要站起来,吓得一激灵,竟然又跌在了地上,四肢摔得生疼,他吃痛的表情落在她的眼里,竟然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见他笑了,他的心中竟然不自觉有些开怀,原来这丫头笑得时候不丑嘛,圆圆的脸蛋带着一个浅浅的梨涡,眉眼弯弯的,像是春日枯萎的树枝抽出了新芽,又宛如一阵和煦的春风拂过脸颊,痒痒的,却很温暖。“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竟然跟踪我?”面对他太过灼热的眼神,她猛地反应了过来,瞪着小眼睛说道。
他拍了拍尘土,一脸冷静地清了清嗓子,“你这没良心的丫头,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乱跑,我还不是怕你被山匪掳去,哪一日做了压寨夫人?”他心中很是无奈,他本意倒也是好的,只是这丫头未免太没良心了。
“那正好,我就眼不见为净了。”她说罢,拂袖而去,半晌,萧风绪终究反应了过来,原来她说的竟然是他,这臭丫头,真是要把他生生气死,他此前竟然还觉得她有些温柔,真是吃错了药才会产生的错觉吧。
见到二人皆是气鼓鼓地回来,池墨心中疑惑,却瞥见自家主子眼底的怒气,也不好多问,简单用了一些干粮,便上路了,而这一次不同,梨末特意用纱巾蒙住了半张脸,她不能再冒险,也……不愿意再见他。萧风绪心中本就疑心她与白景亭的关系,如今她又这般掩饰,倒是想让人不做猜疑都颇为困难,可是她只提出跟在他身旁,只权当算是他的侍女,他允了,他倒是想瞧瞧这丫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因这次是大大方方去讨要的,萧风绪倒是不做掩饰了,只雇了马车,便朝着皇宫而去,只到了街上便瞧见一家秦楼楚馆面前,一群男子拉着一个满脸泪痕的女子,想来定然是什么不正当的买卖,这世道本就是乱的,这世界上可怜之人本就是多的,二人也不想管这闲事,只那女子见到马车便生生扑了过来,直呼救命,隔着帘子,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萧风绪与梨末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别人,正是昌平身旁的侍女红袖,见后方的男子又要将她抓住,梨末手中银针以快到瞧不见的速度飞出,那几个大汉应声倒下。
萧风绪抬眼望见她依旧坐在那,似乎连姿势都不曾变化过,这丫头还着实是小看了她,不曾等到萧风绪开口,那池墨便将红袖护了下来,那些大汉捂着自己的心口直嚷嚷,却有了忌讳,半分也不敢再靠近,那老鸨见状更是带着那些搔首弄姿的姑娘们怯生生地躲了进去。
池墨手持长剑挡在伤痕累累的红袖身前,那些大汉见状,嘴里骂骂咧咧,却跑得比兔子还快。见到那些骇人的大汉逃跑了,红袖终究松了一口气,头脑一晕,便昏了过去。
马车一路行驶着,却悄然改变了方向。“我们今日不进宫了。”萧风绪望向满身伤痕的红袖,又瞧了一眼梨末,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
“嗯。”她似乎一早便知晓了他的打算,语气中无存半分疑惑,玉手搭上了红袖的脉搏,那细致的模样怎么竟然有些让人晃了神思呢?萧风绪赶紧晃了晃脑袋,自个儿莫不是中了邪,怎么近来总不知不觉被这丫头吸引了呢?
“她如何了?”如今昌平已死,那么知晓真相的或许便是眼前这个女子了,梨末一口咬定木桑影并非凶手,萧风绪心中虽是怀疑的,但总觉得这件事情定然不会那般简单,如今红袖死里逃生,他自是无法放弃这唯一的线索。
“无碍,受了些皮肉伤罢了。”她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两粒红色的药丸给红袖服下,又卷起了她的衣袖,在几处穴道下针,如此,半晌,红袖当真醒转了过来,而这些事的真相也缓缓浮出了水面。
四日前,袁家村,路随风来寻找传说中神医中的踪迹,却见这个村子里的人又恢复了正常的劳作,丝毫没有得了瘟疫的景象,路随风暗自觉得想来是找对了地方的。可刚进了村子,便被一帮小娃娃给拦了下来,为首的自然是有小魔王之称的果果了。
路随风蹲下身子,望着那群还没有半人高却一个个气鼓鼓的小娃娃,难得露出了一个直男的笑容,虽说大抵是尴尬了些,但是好歹也算是路随风今生难的的胆怯了,“小娃娃们,哥哥不是坏人,只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果果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这大叔瞧上去比栗子姐姐还大上几岁,怎么便好意思称自己为哥哥呢?“大叔,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好意思称呼自己是哥哥呢?你说你不是坏人,怎么证明呢?”
路随风差点要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这般大小的娃娃是怎么能够说出这番惊人的话语呢,自个儿还不曾娶妻呢,怎么就成了叔叔呢。证明,这可让他拿什么证明呢?想了想,道:“哥哥给你们买糖好吗?”
谁料到那娃娃摊着双手,道:“不必麻烦了,给钱吧。”果果一脸笑得欢愉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孩子,“栗子姐姐说了这世上没什么好的,只有钱才是最实际的。”
路随风再一次被惊呆了,只好取出钱包,掏出一些银两给他们,果果心满意足的看着这些银两,道:“问吧。”
路随风心底简直抓狂,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娃娃,若不是真真切切在他眼前,哪里能够相信一个娃娃竟然有这般骇人的所思所想,但是既然给了钱,不能白给不是,“你们村子里是否有个神医,能够医治瘟疫呢?”
果果数着小手心中的银两,突然皱着眉头,道:“原来是来寻栗子姐姐的,那你来晚了,栗子姐姐昨日方才离开。”说罢,果果便拿着银两要跑,这可是把路随风气坏了,给了钱又不说实话。
一把纠过果果的小辫子,其他的孩子见状,吓得一哄而散,果果可不是吃素的,狠狠咬了路随风一口,跳了下来,跑了,路随风便一路追着,来到了果果家中,恰恰撞见了果果的娘亲,那农妇知晓了果果要了银两的事情,很是生气,当下便要打她,果果装着哭脸,一转眼便溜进了后院,路随风见这农妇尚且面善,便又问道:“大姐,我没有恶意,只是城中的瘟疫肆虐,我是官家派来寻找神医下落的。”路随风并不曾明确表明身份,但想来若是半分都不承认,必然会引起怀疑。
那农妇一听是官家派来的,果真便放了心,面上也少了些戒备,道:“娃子顽劣,收了官爷的钱财,但是娃子也不曾扯谎,那神医姑娘确实昨日离开了,至于这瘟疫,姑娘已经断了根源,也教了我等一些救治的方法,若是官爷需要,便教给官爷。”路随风的心中一阵失落,其实他这一路来也知晓了这瘟疫定然已经有了起色,可是主子寻找神医,并不只是为了治疗瘟疫这般简单,如今瞧上去,怕是没希望了。
“那神医的芳名,大姐可否告知。”路随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焦急地问道。
那农妇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那神医说自己唤做雪梨末。”路随风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不是和宁郡主之前用过的名字,难道这世间真有这般巧合吗,道了谢,路随风便焦虑不安地回去复命了。
他这一路上揣着的心便不曾放下过,反反复复琢磨着是否应该将实情和盘托出,果不其然,见到路随风只一人回来了,景亭的脸色微微沉了些,那身影站在远处让人不觉退后,一身肃穆的寒气,只冷冷言语道:“不曾找到。”只短短四个字,瞧上去明明是一句问答,却意外的肯定。
一向镇定的路随风心中也不由得打起了小鼓,面色有些难看,“是的,属下晚了一步,那神医。”他本想照实说的,可见到主子这一副冰冷的模样,又想来许是个巧合罢了,便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模样,“神医自是治病救人的,救治了这瘟疫的源头,便离去了,属下去时,已然不见了踪迹。”
景亭靠在身后的手指,白皙分明的骨节微微响动,在这静谧异常的环境却如一阵可怖的魔咒格外的清晰,让路随风不由地打了个颤栗,“退下罢。”只因他背对着,不曾让人瞧见他如今这铁青的面色,全然不似那平日里温润的气派,路随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正欲往殿外退去,却忽地被叫住,他的心瞬间被悬了起来,“可打听那神医姓甚?”
果然,要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他脱口而出,“不曾。”却又觉得自个儿这话说的有些漏洞,解释道,“神医行踪诡秘,不曾透露姓名,只知是一女子罢了。”他一口气说完,也不曾歇息,那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去吧。”路随风像是得了什么解脱一般,撒腿便强装冷静走了出去。他的手微微下垂,只望着远处被禁锢的苍茫愣神,女子,他的脑中不自觉浮现了那人的身影,于是又回过头去瞧着那幅不曾做完的丹青,那女子圆圆的脸颊,不算白皙的皮肤,整个五官也便算那双眸子带些灵气,竟惹了他不自觉泛起了笑意,忆起了与浅落相识的那段岁月,悠悠浅浅,如初缱绻,她只一再天真不过的烂漫女子,他不过带些野心却轻易被她影响的少年郎。可那一晚他怀中抱着昏迷的苏浅落,她冰凉的身体贴着他温热的皮肤,薄如蝉翼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着,眼前是那成片成片化作了灰烬的纷飞梨花,却不知怎么竟生出了一种陌生感,明明眼前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绝美面庞,爱意久久一寸寸刻进了骨子里的,却那般冰冷,从心底透出的冰寒。
许是他想错了吧,他自顾地这般安慰自己,早已经有侍女来报浅落已然醒转,他却久久不曾去瞧过,说不上缘由,只觉得那一日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他赶到时,恰巧撞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因着着紧苏浅落便也未曾在意许多,可若是对方绑了苏浅落定然是有目的,又怎么会轻易便放了手,只独独留下苏浅落一人昏迷在原地。
此时,小厮匆匆进来,见着景亭那一张铁青的脸有些战战兢兢的模样,“王上,郡主她不知怎么,穿着单衣便在院子里穿行,说是要种树,这大冷的天,郡主的身子又没好全,奴们实是劝不住啊。”景亭乌黑的眸子里那怒气仿佛要喷涌出来一般。
“一群废物。”说罢便快步往落苍殿走去,一路上的小厮见到王上怒气冲冲的模样,皆是退避三舍,躲不过的便直直跪在原地,半点也不敢动弹。
这落苍殿原本并不唤做此名,白景亭原本便在这一处僻静又靠近自己的宫殿附近起了那么一座,殿内处处悠然,浅浅的纱幔,亭台水榭,潺潺流水颇有一些隐士的做派,又在殿后特意让人辟了温泉,种了几处梨花,只可惜这的环境比不得梨落小院,自是无法保住这梨花四季常开的,但这般煞费苦心,皆是为了有一日他心上的女子能在这与他并肩共赏这万里山河。
还不曾进到殿内,白景亭便听到这器皿落地的声响,掷地有声,很是激烈,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满眼的怒气瞬间化作了绕指柔,只见苏浅落披散着青丝,只着一件件薄薄的单衣,手中拿着铁锹,不断刨着地上的泥土,四周丫鬟小厮跪了一地。
“落儿,你作甚?”他的话语虽是质问的,但语气却异常的温和,原是这稍许的怀疑却也在瞬间消免殆尽,眼底只余下对她再深切不过的爱意与心疼。他几步冲了过去将她揽入了怀中,她软绵绵的身子霎时间瘫了下来,苍白的小脸上噙着泪珠。
“我毁了你心爱的梨花树林,你不见我本就是应当的,可我思念你紧,彻夜不曾安睡,便想若是我将这落苍殿中植满了梨花,你便会欢喜,便会愿意来见我了。”她的眸子中泪痕更深了,白皙的小脸在寒风的吹拂下却白的吓人,几乎失了神色。
白景亭的心如尖刀剜过一般疼痛,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在寒风颤栗的小小身躯,耳边却回响起她那一句若是你欢喜了,便会愿意来见我了,他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一把打横抱起苏浅落,轻轻道:“我不曾不愿来见你,以后莫要做傻事了。”他输了,似乎那一颗强大的心脏却始终抵不过她的一滴眼泪,她被寒风吹得微凉的小脸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因为她赢了,她毁了那个小院,毁了那片梨花林,毁了他与那个人一切的过往,而只要她轻轻哭闹,他便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如此,那么以后若是她要,他便不会不给,她要毁了伤害过她的一切,包括眼前的男子,可是他的心他的眼那么温柔,那种霸道的温柔渐渐让她有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