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期,他与民主人士保持着广泛的联系。唐生明常到家里来,连他女儿找对象的事也来同陈赓商量。民主人士有些牢骚也找他。1960年10月,张治中在颐和园介寿园休养,周恩来让他以黄埔军校教育长的身份,邀请在京的黄埔同学聚会。周恩来亲自打电话给陈赓,让傅涯一定陪他出席。摆了两桌客,傅涯和周恩来坐一桌,陈赓同邓颖超坐一桌。周恩来心情很好,同大家一一握手,同杜聿明等人交谈,询问他们的生活和家庭,以及在红星公社锻炼的情况。当时《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刚刚发行,周恩来就说:别的别学了,先学《毛选》第四卷吧,第四卷上诸位都有名,你们学了以后我跟你们座谈座谈。同傅涯一桌的还有王耀武、宋希濂等。周恩来对王耀武说,你是能守的,我们许世友也能攻呀。周恩来说的是打济南的事。周恩来最后对杜聿明等人说:你们是第一批特赦的,要做好改造的标兵。你们是得到特赦了,但是过去的历史罪恶还是客观存在,是不能改变的,不能因为特赦就一起抹掉了,而人的思想行为是可以改变的,赦人不赦罪,大家要引以为戒,继续改造自己。
在这种场合,陈赓话不多。只是最后他对大家说:将来解放台湾,还要靠你们到台湾去做他们的工作,对这一点要有思想准备。说得大家都笑了。
实际上在病中,他还有许多工作要过问,许多会议要参加。他对自己的病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到上海休养
1961年初在北京,陈赓老觉得住的房子闷,说是房子太矮,气压低,呼吸不畅。其实是他本身不舒服,心肌梗塞症扩散的面大了,是胸闷。那时不懂得吸氧可以缓解,虽然家里就有氧气筒,也不懂得用。这时他的病已很严重,可是他不以为然,不相信自己的病有那么重,还像战争年代一样,把生死置之度外。照他自己的说法:“过去打那么多仗都没有死,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这点病算得什么!”
元旦过后不久,他说要搬家,还是那股战斗作风,说搬就搬,一两天就搬了,搬到西直门171号招待所8号楼。这里原来是苏联专家住的,他们撤走后空了下来。因为他的病情,医生不主张他离开大城市。傅连暲一直讲院子太小,散步的地方太小,他的病要慢慢走,不能呛着风。这样他才说要修房,只把房子加高一些,推倒前院,使院子大一些,好有个散步的地方。
他本来认为招待所很好,说就住这里,哪儿也不去了。在招待所住了不久,上海市委的同志打电话来,劝他到上海休息。这时临近春节,北京正是隆冬,风大,每天在院子里散步都得戴着帽子,捂上口罩,顶着风。人们劝他找个暖和的地方,比较理想的是广州。可是他考虑到已经在前一个冬季去过广州,这时中央军委正在广州召开全军训练工作会议,他因身患重病,许多会议不能参加,会议精神他也不知道。所以有人问他愿不愿意到广州小住时,他说:“我不去了,我不凑那个热闹,那里人又多。”所以对上海打来的电话,他就说:“盛情不可却,就去吧。”
他外出一贯反对“前呼后拥”,这次他又提出少带人,不带医生,不带随员,甚至连傅涯他也不准备带。他让傅涯等他从上海回来,再一起到哈尔滨去,他是哈军工的创办者和院长,一直都惦念着。他想到那里去看看学员,解决领导班子的一些问题。等到学校放暑假,再带孩子们到北戴河去。
根据他的身体,组织上还是安排了大夫、秘书和警卫人员随行,可他仍不赞成傅涯与他同行。傅涯当时在中央组织部工作,部长安子文知道了,就给她写了个条子,叫她随陈赓到上海,顺便给她分配了一些任务:了解上海市委组织工作情况。因为正逢寒假,上学的孩子们也去了。
陈赓一行乘坐公务车前往上海。战争年代上海曾是陈赓的中央特科开展地下工作的城市,他的脑海里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平时他总是忙于工作,很少顾及孩子们的事情。这次在火车上,他就打开话匣子,给孩子们讲自己过去的经历。
陈赓指着乘坐的火车问:“你们知道从前这种车叫什么车?”
孩子都摇头说不知道。
他说:“这是花车,是阔佬要人们乘坐的。那时我只能坐得起普通车厢,三等客车。”接着他就说起20世纪20年代他在去天津的车上被国民党将领钱大钧认出的故事。
讲完之后,他深深感叹道:“胜利得来不易啊!为革命要锻炼应付各种困难环境的本领,机智灵活地对付狡猾的敌人,善于抓住各种可以利用的条件,才能转败为胜,完成任务。”
到上海后住在丁香花园。据说这里原是李鸿章一个收房丫头的住宅,以栽紫丁香而得名,现在是市委的招待所。一进园门就看见一堵龙墙,龙墙后面是一片水池,池中建有凉亭,四周堆着许多姿态奇异的太湖石。园内有一幢西式二层小楼,陈赓和傅涯住在一楼,孩子们和秘书住在二楼。这里远离闹市,环境优雅,倒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只是上海的天气老下毛毛雨,使他很不舒服。市委的招待很好,伙食也很好。陈赓感到过意不去,吃饭的时候他把菜里的肉挑到一旁,说不要这么浪费:“现在群众生活很苦,主席、总理都不吃肉啦,我们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吃这么多肉?”
他在上海有许多熟人,听说他在这里养病都想来看他,但医生不让会客,不叫他说话。这就引起一些人的误会,还以为他“架子大了”。他这个人一生好交朋友,从来没有架子,听到这些议论,心里堵得慌。有一次龚澎碰见他,没能说成话。龚澎不了解情况,就在背后开玩笑说司令员现在官大啦,都不怎么理我们这小老百姓了。陈赓哪会这样?他怕的就是这个,听说后马上要傅涯专程去看龚澎,说明情况,约她星期天到丁香花园来玩。
当时宋庆龄也在上海。她从廖梦醒那里得知陈赓病重,非常着急,很详细地询问他的病情。春节前夕,宋庆龄邀请他们全家到她家里做客。3月12日是孙中山先生逝世36周年纪念日,陈赓为了表示对这位伟大的革命先行者的怀念和敬仰之情,特地着人送一只花篮到宋庆龄的住所。宋庆龄十分感激,为此专门写了一封回信。
这次到上海,其实存在很大的风险。这之前保健委员会有个报告给中央,说到有些同志如陈赓、陈云、林枫等心脏病都比较重,应当严密注视,不能跑远处的。可下面的同志并不知道,觉得上海是个大城市,条件不差,就同意去了。
“工作第一”是陈赓那代人的固有观念,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它。一到上海,傅涯就拿出许多有关市委的材料来看,想做点准备。陈赓似乎比她还着急,说:“我没有看到像你这样做干部工作的,做干部工作嘛,就要到干部那里去。”傅涯说:“市委还没来通知叫我下去。”陈赓就拿起电话给市委书记陈丕显说:“傅涯来这里是有任务的,你快给她安排吧。”于是傅涯很快就被安排到徐汇区委去。每天一大早出发,到晚上9点钟左右才能回来。
最后的日子
工作惯了的人一闲下来就浑身不自在。陈赓总想到处去转转,有时天气不好,他就在家里写大字。他走到写字台前,拧亮台灯,舔尖毛笔,开始练大字。他一笔一画临摹《辛弃疾词帖》。前额因用力而皱缩,连眉毛都拧成一道条纹。微颤的手臂在缓慢移动: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