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毛泽东吵醒了
1952年6月,正在朝鲜指挥志愿军作战的陈赓,奉调回国。他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跟着周恩来,来到中南海丰泽园。
这是个四合院,四面是石基青砖瓦房,中间的草坪绿草如茵,边上有七棵婆娑的古柏和一棵古槐。拐过颐年堂往东,穿过一个不长的走廊,就是毛泽东的住处。
警卫员告诉他们主席在睡午觉,刚刚躺下。
周恩来驻足,朝旁边的空屋指指,招呼陈赓去坐。
陈赓没有进屋,站在院子里诡秘一笑,搬过一个马扎,搁在屁股底下,滔滔不绝地和警卫员讲起朝鲜战场上的故事,越讲声越大。他是摆龙门阵的好手,话匣子一打开,连神仙都听得不忍挪步,何况这些个久闻陈赓大名的年轻战士。他们听得入迷,早忘了主席正在睡觉。
“是陈赓在外边吧?”毛泽东不知何时惊醒,隔着窗棂朝外喊,“要进你就进来,在外面搞什么鬼!”
警卫员一听,手心冒汗,正不知如何是好,陈赓已经跨进了主席卧室,讷讷佯称:“哎呀主席,要知道你睡得正香,我就晚来一步……”
“你又耍滑头,把打鬼子的一套都用到我的头上了,声东击西!”
“主席,要不你再睡,我跟总理到那屋……”
“我都给你搅清醒了,还睡个鬼,你叫恩来同志来,先商量你那个事吧。”
他们到会客室,在绿平绒沙发上就座,老式圆茶几上摆着书报和茶杯。阳光斜照进窗户,在地毯上形成一块块耀眼的光斑。毛泽东点了一支烟,一团团奇形怪状的烟云缓缓飘浮,一会儿呈深蓝,一会儿呈浅蓝。他站起来,仰着头,好像在烟云里寻找什么,然后返身坐回原地,带着一种直率的、若有所思的目光,先凝视着陈赓,又转向周恩来。
“美帝国主义想要打败我们绝不可能,我们一时要把美帝赶出朝鲜也是不可能。我们的军队是一支政治素质最好的作战勇敢的人民军队,只可惜技术装备太差。我去苏联访问,斯大林曾向我建议,有必要组建一所高等军事技术院校,我决定接受这一建议。”毛泽东像往常一样不慌不忙地讲着,准确地表述自己的思想。他伸出右手食指,用大家所熟悉的姿态,把烟灰抖进烟缸里,好像把自己的想法打上一个句号:“军事工程学院一定要办,不能对帝国主义抱有幻想。”
周恩来胳膊放在沙发把上,微微朝前探出身子,点点头。很明显,他和毛泽东都比延安时期胖多了,只是他眼下的阴影依然很重。
“陈赓,你从前线回来,谈谈你的感受吧。”周恩来朝陈赓扬扬手。
陈赓欠了欠身,说:“我军缺乏现代化装备,部队缺乏精通科技的人才,造成在朝鲜战场的困境。当时只能靠坑道对付敌人的飞机大炮,许多战斗由于装备技术落后而不能取得胜利……”
“一个国家科学技术落后了,在战争中就要挨打。”周恩来下意识摸摸腮帮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急需的,是要培养前方已有的部分现代化武器装备的维护、使用方面的工程技术人员。有时炮上坏了个螺丝,三个连找不到一个会修的……”
“中央决定创办军事工程学院,那个草案你看到了吧?”毛泽东用指头敲打着桌面。沉思片刻,看到陈赓点头后,进而问道:“谁来办?”
陈赓情不自禁地朝周恩来看了看。
毛泽东指了指陈赓,说:“你来办吧!”
陈赓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这个我可是隔行,恐怕办不好。”
毛泽东听了却高兴地挥舞着右手,含蓄地笑笑:“你隔行,你说我们党内还有哪位懂行?你指出来。”
周恩来朝沙发上仰了仰,向陈赓说:“你是合适的人选……你当过红军学校的校长,红军干部团不是很出色吗?你刚从前线回来,了解朝鲜战争的实际情况,你对敌我双方技术条件的悬殊差别是有体会的吧?”
是啊,当时面对我军阵地上的一片焦土,他多么渴望从祖国腹地开来机械化大军——坦克和自行火炮在疾驶,运输车在驰骋,炮兵纵队一列列走过,飞机一架架掠空。这没有尽头的生动而威武的巨流,在叫嚣冲锋的敌人面前倾泻而下……他知道这是一个困难的职位。可他正是从百折不挠中走过来的。于是这个职位充满了魅力。在他四周将有多少学者、设计师、发明家,他们有的是闻名于世的专家,有的姓名则暂时在严格保密之中。在他的想象中,中国各地已矗立起高大的兵工厂,天空上飞着有他一份功劳的新式飞机,海里有他花费心血支持设计的新式舰艇……他眼前的太阳清晰得没了光轮,他觉得他的心脏又一次燃烧。
陈赓愉快地接受了委托,只是向周恩来请求道:“你可得当我的后台老板。”
周恩来笑了笑。
陈赓又提出一条:“要干,你们得给我找个好政委。”
“能配得上你的政委到哪去找哇?我看你自己又当爹又当娘吧!”毛泽东半开玩笑地说,连连吸了几口烟,“你们再谈一谈,然后任命。”
“你先去筹建。”周恩来说,“等开学,正式任命你为军工学院的院长兼政委。”
经过一个多月的勘察研究,校址定在哈尔滨,并成立了筹备委员会。陈赓自己则把主要精力放在教师和校舍两件大事上。
他请弹道专家张述祖教授根据建校方案中确定的专业,提出要聘请的教授和专家名单。张教授抖着一长串名单,连连咋舌:“我写是写出来了,可要调齐这班人,难,太难!”
“你说吧,”陈赓从上到下读着名单,问:“调他们要经什么人同意吧?”
“起码要政务院副总理一级批,有些恐怕非得总理点头。”
陈赓拿着名单,找贺龙、陈毅副总理以及习仲勋、安子文、杨秀峰等领导商量。有些人他只有请周恩来总理批示。毫不夸张地说,周恩来的确是日理万机,连陈赓这样精明而熟悉周恩来的人,都无法追踪他的行迹。上班时间找不到,他就在周恩来上班前到家里去“堵”。邓颖超告诉他总理刚走。他又一气追到西花厅,周恩来要在这儿接见民主人士。他探头一看,客厅里坐满了人,周恩来谈兴正浓,不断询问着客人的近况。他急中生智,卡在周恩来的必经之路——厕所旁。周恩来上厕所,他就跟进去。周恩来好生奇怪,问道:“陈赓,你来做什么?”
陈赓把纸和笔递上去:“有几个教授的名单,请批一下。”
周恩来说:“你等一下不行吗?”
“等一下,你就走了。”
“你真是急性子。”周恩来在名单后面签上一行字,又嘱咐道,“军事学院的两名教授,我已经跟刘伯承同志说过,你再找他,请他支持。”
陈赓从西花厅后门出来,火速赶到刘伯承住处。刘伯承老远望见陈赓急匆匆的样子,故意脸一虎:“你的手真长,来挖我的墙角来啦?”
陈赓毕恭毕敬:“师长,我哪敢呢。”
“你鬼心眼多着哩。”刘伯承握着他的手说,“你办院我能不支持你?你还叫总理给我打电话……”
事情还没有完。过了几天,陈赓又带着几个专家教授的名单到周恩来家里,请他批准。周恩来看着名单,眉头一皱,考虑到这些学校的师资力量,再抽调会带来影响,就没有像上次那样阅后即批。他笑着说:“陈赓,你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说好是最后一次嘛!”
陈赓急忙说:“上次说的不算,这是最后一次,这回批了,保证不再来找。”
周恩来沉思了一会儿,以试探的口气笑着说:“已经给你不少了,不批了好不好?”
“不批我就不走。”
周恩来最后还是在名单上签了字。望着陈赓一瘸一拐走出去的背影,周恩来也笑了。
周总理不遗余力地支持了他,曾几次指示高教部帮助军事工程学院从各大学选调教授,还亲自召开过解决学院师资问题的会议。贺龙、陈毅副总理也分别召开过这样的会议。因而很快就从华东、中南、西南、京津4个地区抽调了78名教授和专家,军事工程学院因此把17个基础课教授会和23个专业教授会迅速成立起来。与此同时,陈赓又报请中央军委同意,从各大军区挑选300名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成立助教队。请已经来校的教授、专家给他们讲课辅导。
“通不通,三分钟!”
教授们拿到了任命书,住进了条件最好的教授楼。他们似乎不愿离开小平房,坐在陈赓办公室里,迟迟不走,也不说话。感情脆弱的知识分子心头不时涌起一阵苦辣。
陈赓坐在圈椅里,把伤腿支高一点。望着红绸似的蹿动的火苗,舔着炉壁,把炉筒下端都舔红了,可以闻到窒闷的煤烟味和烤焦羽毛头发发出的臭味。他的话音变得很轻:“我办学校不过是跑跑龙套,以后要把学校交给你们去办。你们有许多智慧和本领,要把它贡献出来,那就是了不起的功劳!”
教授们似乎留恋地打量着简陋的平房,不安地对望一眼,发出响亮的咂嘴声和含糊不清的喃喃声。陈赓似乎漫不经心,断断续续地说:“学院条件暂时不好,我希望你们把它当作家。饭厅快修好了,我从我们老家请来一个厨师,不久就到。再让管建处给你们配发一些家具。我知道你们书多,桌子小了不行,起码得比我这个桌子宽……王教授是不是要办喜事了?好,我给你们当主婚人!”
他们刚走,另一支队伍——刚刚放下枪支的工农干部队伍赶来了。他们一进屋,房间里顿时烟雾弥漫,点烟的纸片在炉膛里旋舞,变黑了——轰的一下燃起了熊熊火焰。火光从下面映照着陈赓的“幸灾乐祸”的脸。
“司令员!”他的一位老部下拧掉喇叭烟头,粗声粗气地说,“我们是从机关枪下爬出来的,他们舒舒服服念几年书,就捧得那么高!”
另一位老干部也说:“司令员,我们对你个人没有意见,你劳苦功高,光明正大,没有说的!我们是说那些耍笔杆子的,纯粹是无功受禄!他们有什么资格当中校、上校?”
“你要承认自己长征两万五,也得承认人家十年寒窗苦。”陈赓伸了个懒腰,温和地说,“你要能设计一个风洞,我也给你个上校当当。不能主客不分嘛!”风洞是一种试验飞机性能的设备。
“谁是主?谁是客呀?”有人小声嘀咕,“我们都成了没人管的老客了。”
“就因为我把你们当主人,所以没有多余的热情,对客人才应该盛情接待。我们的老同志要树立为教学端盘子端碗的服务思想。”
“那也不应该拍知识分子的马屁!”
“也不知屁股坐哪一边……”
乘着人多,老兵们发泄着积怨,越说声越高。保卫部副部长倒不急于发火,他的话像温火灼着陈赓的心:“别的我没意见。主要是这些教授成分太复杂,你想,过去没钱哪能念起书,而有钱人……”
在沉思中,陈赓两道眉毛斜着连到一起:
“要说社会关系复杂,谁有我复杂?我家是大地主。在东江讨伐陈炯明时,我当过蒋介石的侍卫参谋,冒着炮火把蒋介石背出重围,救了他的命。不少同志批评我说,当初不该救他,好像我犯了个大错误似的。我承认,当初我要知道他叛变,我才不干那种蠢事呢,我早就把他丢掉了!问题不在于同蒋介石有没有关系,而在于同蒋介石是什么样的关系,不要把过去的社会关系当成包袱。再说成分吧,1927年在长沙制造‘马日事变’的许克祥,出身是很苦的。他家距离我家只有几里路。他的父亲许七是碓匠,在乡里走街串巷谋生,每年冬夏两季,都要到我家来干活。由于选择的道路不同,我这个大地主的儿子成了共产党员,他这个穷苦家庭出身的人却成了屠杀共产党的刽子手!关键在于你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树立什么样的世界观……”
那位老部下不再晃椅子,带着疑问的神情斜睨了一眼拉上的窗帘。窗外夜幕沉沉,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在我们学校建设中,你们是一根柱子,知识分子也是一根柱子,许多工作没有你们不行,不过咱们不懂科学技术。拿我来说,是半生戎马,赳赳武夫,讲到冲锋陷阵,他们要向咱们学,但是讲到自然科学,那我和你们都要向他们学,尊他们为师。”
“我才不学他们!”一个老干部扭了一下椅子,吱呀一声。
“你胡闹!”陈赓终于憋不住,火冒三丈,用足力气不用拐杖站起来,牙齿哆嗦着,“我讲了半天,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们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党员,难道这点觉悟都没有?”
“我不通!”
“不通也得通!”陈赓用激愤的声调命令着,“通不通,三分钟!你考虑三分钟。”
房间里静下来,带有一股暖烘烘的有点苦的灰烬味,脚下都感到热气。铁炉子的火光和灯光使书架上的书染上了金色,整座房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煤块在噼啪爆裂,溅着火星。
陈赓送他们出屋,那位大发牢骚的老干部不肯离开,露出踌躇不前的神色。
“司令员,我请求回朝鲜战场。”
“靠你两个拳头能打败美帝?你老老实实给我在学院里待着。《将相和》看过没有?”
“看过。”
“想过没有?”
……
“别看《苏三起解》激动得尿裤子,看《将相和》却打呼噜,明天我叫省京剧团专门来演这出戏。你好好看看,想想。”
第一个告诉钱学森要他搞导弹的人
1955年10月8日,着名空气动力学、火箭技术专家钱学森克服重重阻挠回到祖国。美国的一份报纸当天用特大号在第一版上刊出两行醒目的通栏标题:“火箭专家钱学森返回红色中国”。当时中国科学院拟请刚回国的钱学森筹建力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