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攻开始之前,突击部队早就进入阵地。战壕像一张绷紧的弓,把战士们压在弦上。陈赓来到李围子正北方第十旅二十八团三营的前沿阵地上。这里距离敌人只有40米。主攻部队的指战员和陪同前来的周希汉,都怕他暴露在外,劝他早一点离开战壕。他不停地和战士说着话,鼓励他们勇猛冲杀,检查他们的炸药抛射筒。接着他又转到东面第十一旅三十一团八连前沿阵地。敌人炮火猛烈,随他前去的一位侦察参谋中弹牺牲。他的肉体累得要命,渴望休息,但是脑子却被满目战火所刺激,仍旧十分激动。“一到前线,使军心为之一振,我心为之一振!”一个刚补进连队的解放战士,在战壕里听了陈赓的讲话,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这么大的首长来讲话,我觉得飞起来了,就想冲锋!”老战士不说什么,却偷偷抹去激动的泪花。
12月6日15时30分,我军实施炮火准备和炸药抛射筒的排射轰击。炮火震撼着大地,敌人的据点顿时一片火海。
电话员跟在陈赓后面拉线。他制止着:“不需要。我现在已经不起作用了。指挥前线攻击的有周希汉,对下我无话可说,对上也没请示报告的。我在观战,不需要电话。”
其实观战的人比参战的人心情还要紧张。
直到周希汉来电话,报告战斗全部结束,我们部队基本没伤亡,他才支起身,活动活动蹲麻的腿,一拐一拐地牵着马,往指挥所走。边走边对周围的人说:“过去发起冲锋我从来不紧张,两次打李围子受挫把我打‘怕’了,这可是第三次,发起冲锋时我特别紧张,好像是犯人上刑场似的,魂飞胆散……”
回到指挥所,陈毅找陈赓通话,问战斗情况。陈赓满意地微笑着说:“发起冲锋后半小时内全部解决战斗,歼敌1个师部2个团。我们伤亡不到10人。”
“还是你的办法好,我祝贺你们。另两集团攻得不理想,相信他们明天能攻好。”
“我们明日打张围子,后天攻沈庄。”
“好嘛,打胜了我还给你打电话祝贺!”
给敌首立个碑
双堆集。
眼大眉重,嘴上蓄着短短胡子的黄维在空降场伫立良久,右脸上那颗小黑痣依旧不停地抽动。在他侧面的空投场上,飞机正在空投。一个降落伞飘呀飘,轻轻地落地。一大群人抢了上去,降落伞吊着个竹篓,上边系着布带子,写着“兵团司令茶食”。好东西!二十多天没见油花了,却来了茶食,士兵们一齐动手,竹篓子被扯个粉碎,篓子里的熟食香气扑鼻,于是有的扯鸡腿,有的抓牛肉、饼干……无奈粥僧多,打起架来。有个没抢到的气极了,拾起“兵团司令茶食”的布条子要去报告。但许多抢到的人抹抹嘴说:“现在还有什么兵团司令?谁抢到谁吃!”
黄维的副官听说了,拔出手枪,要去制止,被黄维拦住了。他朝空降场指了指,说:“胡琏到了,快去迎接。”
兵团被围后,告假回去探视病危父亲的胡琏——十二兵团副总司令,捂着牙疼,火速飞往前方。
离开南京前,蒋介石心情烦躁地关照他:“要固守下去,死斗必生。已叫联勤总部尽量空投补给,并正在抽调部队援救你们,你们好好打下去。告诉黄维,要安定军心,鼓励士气!”
12月1日,黄维在飞机场见到胡琏,不住地摇头:“如果你不回前方,而是在南京联络和催运空投补给,可能作用还大些!”
胡琏骄横地晃动着膀子,气势汹汹地说:“被共军四面包围已是家常便饭。我们现在只要打下去,共军还是一下吞不了我们的!”
胡琏抱回来一大捆盖有“蒋中正”图印的嘉奖令,并告诉黄维:“校长说了,我们可以突围,不要管杜聿明,也不要指望李延年。”
黄维苦苦地摇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劝你不要回来,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留在南京,将来也好为十二兵团料理善后……”
胡琏说道:“大敌当前,我胡琏怎能临阵逃脱?”
“我们正面的共军到底是哪个部队,他们怎么会想到以交通壕对交通壕?共军的战术我研究过,以往作战可不这样!”
“我在南京了解过,坐镇的是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围困我们的指挥官是陈赓。校长再三嘱咐,此人诡诈,不可大意。”
“我和他同期,知道他。当学生时此人很重信义,如今怎么这样凶狠,你不是他当连长时的学生吗,对他的战术特点有何见教?”
“司令,不要提这些了。我们与共党作战20年,与黄埔生是狭路相逢,只有集全力拼杀,才有生的希望。”
“我叫你留在南京另一意图是催发空投。两天来吃的是红薯和胡萝卜,死了的骡马都剥了皮吃了。再围两天,连红薯根也没吃的了。如此下去拿什么冲杀!”
胡琏用手套朝副官挥了挥,命令道:“饼干不准一口吞下去,要搓成粉末泡在水里喝,过去丢的驴皮驴蹄子要拾回来煮着吃,快去传令!”
这时,联络官打开一个夹子,把一封信呈在黄维面前。黄维问:“哪里来的?”
联络官战战兢兢地说,是共军派人送来的。
黄维先扫了一眼署名——刘伯承、陈毅,返回上面看了看内容,一把抓起信纸,撕得粉碎:“叫我投降!休想!”他又对胡琏说:“让飞机带回一封信交给老头子,要派大量空军甩凝固汽油弹大规模轰炸,把陈赓的攻势造成一片火海,以掩护我兵团突围!”他又让副官向十四军军长熊绶春通话,让他坚决顶住。
在刘伯承、陈毅发出敦促黄维投降书时,陈赓也给敌十四军军长熊绶春发出了劝降信。
信的是由被俘的参谋长梁岱捎回的。
梁岱一进门,熊绶春立即抱住他哭了起来,说:“当时在战场上拾到你的皮包,以为你阵亡了。我出过奖金,叫士兵寻找你的尸首,还打电话给汉口后方送抚恤金给你太太呢!你怎得生还?”梁岱如实禀告,并从棉衣里取出信交给他看。
信大意是:放下武器,就有生路,否则死路一条。
“怎么办?”梁岱试探着问。
“不要理它!”熊绶春说着把信撕毁了。
战斗开始,熊绶春向黄维求援。黄维派十军增援,派来的一个营不战而溃,逃回原处去了。15日上午9时,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飞到阵地上空,与黄维通话:“不能照计划实施援救!”
“你不能照计划实施,我只好自己断然处置了!”黄维命令部队突围。突围就是乱跑,各部争相逃命,人和战车跑过尸体垒成的桥梁,一些还没有真正死去的人,在一阵阵挣扎抽搐。一些饿昏的人在啃伤兵血腥的腿肉……
有一天,一个被俘排长被解放军放回来,又带来了陈赓写给熊绶春的信,信写得很严厉:限定24小时答复;信又写得很宽容:应爱惜部属的生命,投降则一律保证生命安全……
熊绶春拿着信,沉思片刻,问梁岱:“你看怎么办?”
梁岱同样问他:“军长的意思是……”
俩人在掩蔽部里相对无言,静默良久,都不敢直言。熊绶春又问:“上次被俘你见到陈赓没有?”
梁岱说:“当时我伪称是书记官,不可能见到他们的高级指挥官。你是黄埔三期,应该了解陈赓的底细。”
熊绶春摇摇头:“共党里的黄埔生以作战勇敢着称,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陈赓的话,未必当真……”
“我在他们那里,共军对我尚好。”
“你是报的书记官,像我们这样的人,能真的不杀吗?”
梁岱极力劝说着:“在这里僵持下去固然是死,就算能冲出去也还是死。我看不如接受……”
屋里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末了,熊绶春像是自言自语道:“谷副军长如果同意,就大家一起干。不同意,就立刻监视他!”
他们在另一处掩蔽部找到谷炳奎副军长,拿信给他看。看毕,都默默无语。谷望了望熊,熊不出声,他又望望梁,梁说:“外面官兵的情况你是了解的……”话未说完,谷炳奎放声大哭,边哭边说:“大家同意,我何能独异?不过我们追随校长几十年,怎能对得起他!”
犹豫使他们错过了时机。
解放军的总攻开始了。
熊绶春神态异常,面色惨白,伏在地上翻自己的皮包。把皮包里的一些信件烧掉了,又拿出妻子的照片,边看边流泪。
梁岱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说:“现在还不至绝望,何必这样悲观?”
熊绶春垂泪说道:“我没有什么怨恨,只是连累了你,你接任这个参谋长还不到三个月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是我连累了你……”说毕,发疯似的跑到洞口,一颗飞来的子弹结束了他的生命。
解放军占领了杨围子,押送俘虏的队伍浩浩荡荡。梁岱也在这支队伍里。
一位戴眼镜的解放军军官,骑着马,带着几个卫士从他身边走过。那人高声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是十四军参谋长。”
“你们军长呢?”
“已经阵亡。”
“尸体在哪里?”
梁岱指了指后边的杨围子村。
“你把熊军长的卫士留下,”戴眼镜的军官说,“我派人协同你去找,一定要找出来,好好埋葬,立个碑,让他家人好找。”
梁岱照办了,把熊绶春的尸体埋葬在南坪集附近一个土堆里,立了个木牌。埋完了,他问一旁的解放军战士:“那戴眼镜的长官是贵军的什么人?”
“连他你都不认识?你这个参谋长白吃饭!”
“请告诉一声,他到底是谁?”
“陈赓司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