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四首长站起来吐着烟,不说话。
没有时间争论了,陈赓根据大多数同志的意见作了总结。指出部队可以在伏牛山东麓展开的条件。决定:放长线钓大鱼。派一部分部队伪装主力,面向镇平、内乡、西峡口,斩断敌人的西(峡口)荆(紫关)公路,与南下开辟陕南的部队呼应,迷惑敌人,引诱敌整三师等部西援,把李铁军这条“大牛”牵走,把它拖疲拖瘦。主力则改为向北、向东沿平汉路西侧展开,随时准备出击平汉线,策应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的野战军主力在大别山的斗争,配合华东野战军的作战。一旦时机成熟,就一举歼灭李铁军兵团。这项决策很快获得党中央的批准。
“牵牛”并不轻松
“牵牛”的任务交给了十三旅和二十五旅。
陈赓送旅长们出村。风,飘来了嘹亮的集合号的声音。旅长们牵着马,粉红色的泡沫从马嚼铁那儿冒了出来。陈赓转过他那被太阳晒黑了的生气勃勃的脸,对着陈康说道:“要想法把敌人牵进伏牛山去,为主力争取活动时间,为更大的战役创造条件;同时把‘牛’拖疲、拖瘦、拖垮,也为杀‘牛’准备好条件。你们两个旅总共不过五六千人,要对付三万美械装备的李铁军的兵,困难不小!”
“司令员放心。”陈康使劲拽住马。它大概是听到了军号的声音,正惊恐地抖动着耳朵,准备疾驰。“我们不和它斗武,和它斗智。就凭这几千人,也非把这条‘大肥牛’牵走,拖垮不可。”
“牵牛”的部队出发了。为了造成声势,部队分成许多路,浩浩荡荡地向前推进。夜行军一反常态,可以放声说话,连拉大炮的马匹都通人性地高声嘶叫。有的部队专意绕路返回走过的村庄,沿途到处号房子,垒修锅台,霎时,满村子烟火弥漫。
当天下午,敌人出动了。可敌人在半途吃了顿饭,又缩回去了。
第二天,敌人仍然没有来。
在指挥所,陈赓也焦虑起来。
他不时通过电报询问陈康:“‘牛’牵出来没有?”
陈康回电:从审问俘虏得知,昨天跟上来的只是敌人的一个旅。李铁军老奸巨猾,我们一从南召出发,他就得到了情报,但却按住大兵不动,只派了一个旅远远地盯梢。
此时,陈赓兵团主力正向方城、叶县一带移动,如果再牵不住敌人的话,整个意图都可能被李铁军识破。陈赓克制不住一种奇怪的、突如其来的想法,他把那条好腿猛然一抬,转过身来,让部下急电陈康:请将不如激将!立即攻打镇平!同时又电告二十五旅,围取内乡。
11月17日晨,镇平县城及石佛寺被十三旅攻占,歼敌2个保安团,俘敌团长以下1100余人。20日,围攻内乡的战斗也开始了。
镇平是南阳西面的门户,是南阳通内乡、西峡口的孔道。拿下镇平,南阳就完全暴露在我们的铁拳之下。这样,李铁军明知其中有诈,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过来——“牛”终于牵上了。
然而,“牵牛”并不轻松。
“牵牛”部队在前面走,敌人在后面跟,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相距远不过半天路,近不过三五里。有时甚至只有一河之隔。反正是,既不能让“牛”脱缰,又不能让“牛”咬住。常常是米刚刚下锅,又要前进;背包刚刚解开,又要出发。这样,每天黄昏前,陈赓就开始了解和掌握李铁军全天的活动情况。李、我双方都进入宿营点后,他即通过各种渠道侦察李铁军第二天的行动计划或根据敌情做出判断,对我之行动做出安排并下达到部队,一直忙到次日凌晨。我军出发后,他还要密切注视李铁军的电台活动,防止敌人临时改变部署,直到敌人如期出动。接着,每天上午在伏牛山以东开辟根据地的各部队向他汇报的时间到了,各种内容的电报像雪花似的飞到他的案头。他看电报,打电话,同其他领导研究和处理问题,一直要忙到下午3点左右。然后,他还得把这一昼夜的情况汇集综合上报中央军委和刘、邓首长。当然,这些电报并不都是他亲自动手去拟定,但都要经过他阅后签字才能发出。做完这些工作,新的一轮活动又该开始了。他就是这样从11月9日坚持到29日,很少有连续睡四个小时的日子。有时他静躺一会儿,紧闭双眼,觉得大地在他下面转动,令人昏昏欲睡,他害怕一下子睡过去,便以极大的毅力强迫自己站起来,出去透透风,或者去冲个冷水澡。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警卫员、通讯员眼皮子打架,就招呼他们到室外,给他们表演吐烟圈,拿望远镜观看星星月亮,把瞌睡虫撵飞了,才回屋去。他常常在后半夜讲他许许多多神奇的经历。
“司令员,李铁军你见过吗?”参谋问。
“怎么没见过!1924年,他和我一起从陆军大本营讲武学校并入黄埔军校,这批人里姓李的特别多,还有李光韶、李文、李默庵……他是跟胡宗南跑的。没想到二十多年了,他还和胡宗南穿一条连裆裤……”
“司令员,”通讯参谋报告,“敌人在电台里骂你呢!”
“谁?”
“像是李铁军的声音!”
“来,我听听。”
“司令员你别听他胡扯!”
“听听有什么关系?”陈赓把耳机套在头上,凝神屏息,“嗬,他敢用明语说话,真狂妄!”
耳机里传出李铁军声嘶力竭地喊叫:“我知道陈赓会在一旁听我讲话!就是他听到了也奈何我不得,我一定要歼灭他!”
陈赓兴奋地咯咯笑起来。
不一会儿,国民党中央社也开始造谣:“国军已把陈赓主力逼进深山穷路,共军士气低落,逃亡严重,粮食困难……”
电台成了陈赓观察敌情的杂色纷呈的窗户,骂他的话反倒给他增添了些力量。他又开始快速旋转了,整个指挥机构的工作节奏也在加快。电台滴滴答答昼夜不停,作战科的同志在作战科与电台之间来往穿梭,有的同志把腿都跑肿了。陈赓还是不尽满意。他把参谋人员叫到一起,严肃,但还是很耐心地批评着:
“现在情况紧急,大家不能怕疲劳、怕熬夜,不能怕跑路,搞‘金莲步’……”陈赓本人做事雷厉风行,不喜欢慢慢腾腾、拖拖拉拉。
事后,通讯科长戴其萼问作战科长陈彪:“是不是通讯方面出了什么问题?”
“嘿,是批评我们作战科。”陈彪大声说话,但马上又降低了嗓门,“这两天你们没给电台架电话,可把我们整苦了!”
“怎么啦?”
“虽然就这么几十米的路,整天整夜不断地跑,可是不近哪!老戴,你还是给架个电话吧!”
“原来架了电话,你们不停地打电话,对电台收发报有影响,也影响司令员休息……”
“我求求你还是架一部电话吧。”
“行。你让他们摇电话轻一点,只摇一两下……”
“牛”被牢牢地牵住了。陈赓骑着马巡视战场,微细的、针尖一般的雪珠向他迎面洒来,他的眉毛和眼睫毛上凝着霜针。大炮在远处轰射着,某个地区的炮声刚刚息下去,另一个地区的大炮又轰射起来。
他看见战士们往后方押送着一车一车的物资,不由得唱起了毛泽东诗词《沁园春·雪》谱的歌曲: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他的脸由于用劲涨得通红,他的眼睛快活地眯着。这是他在1946年去邯郸开会时学会唱的。“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此刻,指挥员们都是些最好的歌手,他们宽阔的嗓音,给鲜明的歌词添上了新的意义。
一个通讯员递上一份电文。陈赓很快念了一遍。原来,李铁军已奉蒋介石之命,星夜“驰援”平汉线,企图与孙元良兵团重新夹击解放军。
陈赓马上命令陈康:立即尾追整三师,由“牵牛”改为“赶牛”,务必将“牛”赶到预定地区。
十三旅把李铁军赶到平汉路后,陈赓决定由第十一旅来接替第十三旅的任务,而让他们做参加“宰牛”的准备工作。他风趣地说:“陈康‘牵牛’有功,应该让他参加‘宰牛’,慰劳慰劳他们。‘牛’是他们‘牵’的,不让他们吃点‘牛肉’,陈康可能要说怪话哩!”
李铁军盘踞在最后一个据点祝王砦。
大雪纷纷扬扬,天寒地冻。指挥部在炮声里震颤。李铁军对当时的形势感到非常不安。他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参谋长李英才。
“二十师为什么还不来?”
“顾祝同说来不了。共军主力已南下,让我们酌情处理。”参谋长丧气地说。
“炮兵呢?向我们靠拢的炮兵呢?”
“被游击队偷换了路标,引到山沟里……”
李铁军那宽阔的黑黝黝的脸显得很紧张,他不断地错动着牙齿,用茫然的目光注视着远方:“难道我半世英名,竟被陈赓毁于一旦!”
副官赶来报告:“二十旅阵亡,祝王砦外围的七团八团也守不住了……”
“滚,给我滚!”李铁军愤怒地夺过文件夹,朝掩住脸的副官砸去。他在房间里不停地跳着脚,忽然怒冲冲地指示参谋长:
“向南京蒋主席和郑州打急电,报告他们说二十旅情况不明,三旅两个团也已被打垮,只剩五十九一个团和师部,兵团部是驻在寨子里,力量悬殊无法拒抗,且待援不及,决定突围!”
李铁军脱掉大衣,从士兵手里夺过一支冲锋枪,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问李英才:“电报发了吗?”
“正在发……”
“别发了!赶快把文件全烧掉!”他摘掉手套,从箱子里取出一百万元纸币和一些银元,交给李英才。“下令给重炮连,把炮弹一齐打完。你带上钱,到遂平附近集合。”说完,他就在副官的掩护下,走出门去。
李英才听到外面炮响,急忙冲出房屋,随着乱糟糟的人群,向东南寨墙跑去。师部和兵团部的官兵正争先恐后地从城墙上往下跳。李英才拉住一匹马尾巴挤上城头。上面人挤马跳,哭喊连天,把他挤了下来。他又跑到东寨墙,东面是一片杀声;跑到西寨墙,西边的炮火更密。没办法,只得又跑回东南面。刚爬上两丈高的寨墙,腿就发抖了。正犹豫着是否往下跳,后面挤来的人便一把把他推下城去,把腿跌伤了。两个卫士扶着他挣扎着向南跑,没跑半里路,就听见四面都是冲锋号声。李英才一屁股坐在泥沟里,呼天抢地:“我不跑了!反正也跑不出去了!”正说着,陈赓部队的战士们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