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连接周希汉的报话机响了。他亲自向陈赓报告说:“吴效闵部队已基本过完,现已向石头山主阵地发起进攻。据悉,石头山有敌人一个团固守,附有山炮。”
“你派点儿部队支援一下陈康!”
过了一会儿,连接陈康的报话机也响了。他报告:“渡河很顺利,三十七、三十八团先头部队都过河了!”
“迅速集结已过河的部队,奔袭新安、渑池,占领陇海路。”陈赓指示。
“二十八团也已渡河了!”第十旅又报告。
“你们除攻占石头山阵地外,迅速集结部队向横水前进!”陈赓要求第十旅加快行动。
“渡河成功了!”陈赓顿时满脸通红,兴奋不已。他看了看手表,饶有兴味地评价起两位旅长来:“情况再紧急,周希汉讲话总是不紧不慢,有条有理,好像在叙家常;情况再紧急,陈康总是那么活泼……”
8月24日临近拂晓,一只较大的木船靠到岸上。陈赓上了船,一名报话员背着报话机,紧随其后。
用无线电话指挥作战,这在解放军还是第一次。
天空黑漆漆的,像用浓墨抹过似的,黑亮的河水翻腾着,把木船掀得左右摇摆。嗡嗡的飞机在黄河上空高高地盘旋。有时丢下一颗照明弹,照得船工须发全白,两眼通红,他们已经接连三四昼夜没有休息。怪不得渡河之后,陈赓喊了一句:“水手们万岁!”但此刻他只顾盯着南岸的动静。警卫员在望着天空愤愤地骂:“打下一架来,非吃了你的肉不行!”船工们奋力划着船,发出“喝喝”的喊声,直把胸脯贴到船舷。木桨激起浪花溅到船上,陈赓不时两手抹抹脸,镜片上沾满了水珠,一点也看不清,他只好把眼镜摘下来。木船吃力地爬上河滩,水手们把桨横在船板上,纷纷跳下水,把船头拉到岸边,把铁锚钉在沙滩里。
“我的指挥所就架在河岸。”一登岸,陈赓立即指挥参谋人员工作。
此时,周希汉部正在攻打石山头守敌。爆炸声频频传来。随后,是一连串的机枪射击声,河岸上硝烟弥漫。不一会儿,山头上的俘虏被押下来了,还推下来几门山炮。
陈赓乐了:“嗬,没想到把炮都搬到山头上去了,要是被他们发现,吊我们几炮,还真讨厌呢!”
一夜间,解放军已将东起洛阳、西至陕县的黄河天险三百里全部突破,主力集中在洛阳附近。蒋介石被迫从尾追刘邓大军的部队中抽调其二、十五、二〇六师等部西援,被迫将陕县以东的新一旅、一二五旅及由潼关以西赶来增援的部队组成陕东兵团,企图东西夹击解放军。陈赓指挥太岳兵团忽东忽西、忽散忽聚,在半个月中就歼敌陕东兵团等部三万多人,控制了从新安到潼关的广大地区,切断了敌人的东西联系,直接威逼西安。蒋介石急忙在9月20日飞到西安,部署防御。又慌忙从进攻大别山的部队中抽出六十五师,空运西安;从陕北战场调回了一部分部队,在西安、潼关间集中了十个半旅的兵力,以防解放军西进。
陈赓在渡河后,连向中央军委、毛泽东发了三封电报,报告战果。有一天,他觉得战果还不够大,便时常盯着古城洛阳,酝酿着一个更大的作战计划。毛泽东似有觉察,不日急电:不要打洛阳,继续挥戈西进!
伏牛山战前争论不休
1947年11月8日,陈赓在南召店召开了前委扩大会议,研究如何执行中央关于开辟伏牛以东、平汉以西根据地的指示,同时讨论如何处置敌李铁军五个旅对我尾追的问题。在黄河以北时,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是把敌人摆脱掉,另选战场。因为有根据地作依托,来去自由。在黄河以南情况就不同了,这里根据地没有建立,群众没有发动,想把敌人摆脱掉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抽烟的人很多,会议室里烟雾腾腾。陈赓不抽烟,却被烟熏得头疼。他一把揪下周希汉嘴里的烟卷,狠狠地丢在地上。周希汉急忙滑到桌子底下,把烟头最后一颗火星嘬亮,嘻嘻笑着:“最后一支,最后一支。”
“再抽怎么办?你打赌!”
“刮我鼻子!”
“几下?”
“十下!”
“一言为定!”陈赓言归正传,去谈发动群众的政策问题。
周希汉憋得难受,不一会儿,他说要上厕所……
一进厕所,他就急忙掏出烟卷火柴,深深吸了一口,如饮甘露。刚要抽第二口的时候,从后面伸出来一只大手:“来吧,把鼻子伸过个来。”
周希汉知道“坏了”,是陈赓跟来了。只好闭上眼睛,让他执行“君子一言”。
正当陈赓怀着“胜利者”的姿态返回会场,讨论的气氛却发生了变化。代号为二〇四的首长正在发言。
二〇四是个大个子,相貌堂堂。他以缓慢的语调,就陈赓传达的中央关于开辟伏牛以东、平汉以西根据地的指示,谈了自己的意见。
“我们胜利地通过了黄河,部队士气正高,何不趁此机会和李铁军决一死战,这个胜利影响可就大啦!”
“不行。”陈赓朝自己的座位上走着,边走边说,使得房间里的空气流动起来,停留在房间里的烟雾也飘忽不定。“我们刚到新区,立足未稳。和李铁军的兵力相比,我们能够集中作战的兵力也不过五个旅,不占优势,不能打这无把握之仗。”
“我们吃不了它,它也休想吃掉我们。退一步说,就是我们受点损失,伏牛山那么大,我们进去打游击,也饿不死!”二〇四仍然坚持说。
“我们这么多部队进大山去打游击?”陈赓使劲摇了摇头,“还是打运动战好。我们可以想办法运动敌人,把李铁军扯散,消耗了以后,集中兵力各个歼灭。”
“李铁军也不是蠢蛋,他能听你调遣?我们如果运动来运动去,只能把自己拖垮,造成被动挨打的局面。你们说是不是?”二〇四问几位旅长和纵队领导。
“再讨论一下吧。”第九纵队司令员秦基伟的声音显得精力充沛,富于活力,“我还是倾向陈司令员的意见。”
“现在决战?那是……送死!”周希汉挨“罚”之后报复性地猛烈抽烟,咳嗽着说。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角落里最后的座位上发出了很响的声音,虽然那声音沙哑:“我同意二〇四的意见。”发言的是一位参谋长。“我们刚到新区,只有趁热打铁才可能击败李铁军。这里遍地土匪,别廷芳这个老土匪头子虽然死了,可他过去修公路,发大米,很有欺骗性。老百姓一口一个‘老别’,多亲热似的。时间长了,恐怕咱们吃喝都要困难,落到不打自退的境地。”
“你说起别廷芳,我倒想起来了。”二〇四说得很激动,脸色也红润起来,“现在不是有许多土匪部队起义投诚的吗,给他们换了番号,穿上咱们的衣服,让他们上去打嘛!以前咱们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这和战场上的俘虏兵可不一样。豫西的土匪,不少是惯匪,虽然有许多起义了,但是形势一变化,又会反水。所以,对率众来归的可以给他们一定的名义,保证他们自身性命和财产的安全,但编制必须改变。”陈赓说道。
“派咱们的人进去嘛。”
“不行,必须打乱原来的封建建制,防止形势变化。”
“司令员你太过虑了。”
“不是我过虑,这里的土匪可不一般。”
“那么说,连别廷芳都该挖出来鞭尸?”二〇四脾气倔犟,忍不住挖苦起陈赓来。
“不对不对。”陈赓也有些急了。他指指刚刚发言的参谋长,说:“他说的情况属实。这里的老百姓很迷信别廷芳这个土皇帝。在群众还没觉悟之前,提打倒别廷芳之类的口号是不明智的。人民对他有好感,需要慢慢做工作,我们打击首恶者,虽不提别廷芳,实质还不是一样?”
“这也不能提,那也不能打,”显然,二〇四火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责难,“没想到你陈司令员是这样懦弱、怕死!”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倾泻到二〇四身上。
陈赓叹了一口气。作为会议的最高领导人,他本来是可以用自己的权威,或者表决通过决议,或者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你这是无知妄说!而且太过分了!”
但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悄悄叹了一口气。
——要说懦弱,大概这就是懦弱,他怕自己出言不逊伤害同志。
陈赓一直抱着一种期待的心理:大敌当前,不能再让争论延续下去了。可是持不同意见者却异常固执,他只有让“敌人”来说服了。
休会期间,他拿起电话机,要到四纵队联络部,叫把郏县俘虏的敌第十五师师长武庭麟,副师长姚北辰、杨天明带到南召店来。
当俘虏走进来的时候,陈赓指指椅子,让他们坐下。在交代俘虏政策后,陈赓加重语气说道:“希望你们不要放弃每一个争取宽大的机会,这对你们的将来是有好处的。不用紧张,只叫你们说说你们部队的情况。”
武庭麟看了一眼同伴,然后抬起头,抱着脑袋想了想,说了一些情况,姚北辰又补充了一些。
陈赓顺势把话题引到李铁军第五兵团上。
“五兵团有几个旅?”
“七个。”
“武器呢?”
“大部分是美械武器,还有几架飞机。李铁军深得蒋委员长、胡长官信任,自从1939年上半年,李铁军的第一军和陶峙岳的七十六军对调以后,他把第五兵团撤换了许多干部,大部分是第一军的,是委员长的嫡系部队。不过李铁军对陈将军还是深表佩服,每每提到,总是称陈大哥如何如何……”
“噢,这些就不必谈了,我知道他是黄埔一期的。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正在练兵。听说贵军已开到豫西,李铁军几次声称要与贵军决战于伏牛山。”
“你看他有把握吗?”
“不敢说。”武庭麟尴尬一笑,仰起脸回想着,“从抗战时起,我就在李司令长官麾下,深知他治兵极严,出兵又极谨慎……”
“那你这位把门将军为什么丢盔卸甲了呢?”一个粗嗓门吼了武庭麟一下——是二〇四来了。
武庭麟急忙低下头:“共军攻势太猛。”
陈赓让副司令员等人坐下。接着问:“依你看,李铁军下一步将如何动作?”
武庭麟重新抬起头,喉结在上下蠕动,寻思着:“我想他可能会带着整三师、第二十师、第一二四旅,开进南召、方城一带,寻机与贵军决一雌雄……”
“好,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俘虏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