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听到敌首通话
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天字第一号”的第一师,经常活动于陕甘两省。当年跟随胡宗南前来西北的第一师所有旅、团、营、连长等,均已升为师长、军长、总司令之职,掌握着西北的军政大权。整编后,师的番号改成了旅,但指挥官的军阶普遍比其他部队高一级。旅长黄正诚是中将,几个团长都是少将。第一旅全部美械装备,士兵都是七八年的老兵,自恃天下无敌,连行军走路都横着膀子,逼着其他部队退让。
尽管陈赓已经断定消灭第一旅的时机已经成熟,但他不肯把种种推测作为用兵的依据。他更注重事实。
他等待着情报人员探明的敌情,也不放过无线电监听——就像当年在上海搞情报一样。
耳机咯咯两下,通讯科长戴其萼瞪大了眼睛。
“亚武,你那里怎样?”
“旅座放心,一夜无恙。”
敌人开始通话了。
“你的兵力不可分散,”是总指挥董钊在向第一师师长罗列喊话,“你要注意共军的伏兵,特别是南边那个高地方!”
罗列又和浮山的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通话:“你要注意策应第一旅,当心左边的高地方!”
“司令员,”戴其萼转过身来询问,“不晓得‘高地方’是哪?”
“高地方?”陈赓拧着下巴稍加思索,兴奋地一拍椅把,很有把握地惊呼起来:“我知道了!‘高地方’指的就是塔儿山。你们看地图。”他又点点头说:“董钊果然很鬼,他怕我们在塔儿山设伏。”
陈赓回到作战室,和纵队其他领导商量起来。他一会儿离开地图,面对墙壁沉思,一会儿又转过来踱几步。他终于停在桌子一边,带着探询的目光,谈了自己的判断:
“第一旅正由临浮公路向东行动,策应浮山之敌;根据罗列的电话判断,敌第二团要在塔儿山北面的公路一带驻防。其任务可能是临时驻防官雀一带地区,东西巡逻,一方面维护交通运输,把补给线由翼浮公路改为临浮公路。另外,浮山一旦告急,可就近增援。”
指挥员们赞同他的见解,并补充了一些情况:驻防临浮公路的第一旅没构筑工事。常有汽车从临浮公路往驻地送粮。常有士兵在哨位上打打闹闹,并无临战准备。
“是这样。”陈赓坐下,表示同意,“骄傲可以使他们的优势变成劣势,我们打的就是它这股麻痹劲儿!就打它的第一旅。”
“干脆,”参谋长说,“连他的一六七旅也一块吃掉!”
“这次歼灭不了,我们的力量不够。前次打完二十一旅,我就想吃掉它,可惜只搞掉它一个营。留着以后吃吧。我们研究一下部署,我意用周希汉和李成芳的两个旅打它一个旅!”
指挥员们又就战争的具体细节争论了一番。而后,陈赓对这一切再一次深思熟虑,以便定下唯一正确的决心。
他走近敞开的窗户,拉开薄薄的布帘子,久久地凝望着远方。也许他看见了正在集结的各路大军,也许浮现在他眼前的是敌人的美式冲锋枪、迫击炮、钢盔、皮靴子……是啊,尽管骄兵必败是真理,可是一旦骄兵清醒过来,它可能是一头疯狂的狮子,它的力量也许会超过原先的四五倍!
他来到报话机房。这里不但有通向各旅的直线电话,还装着监听敌台和同上级传送情况的无线电台。他坐在小桌边,眼下一块黑影,脸上留着操劳过度的痕迹,显得严肃而深沉。他跟各旅通了一次电话,话语简明扼要。战斗期间,他不愿在电话里啰嗦,一般也不亲自打电话,以免干扰旅长们的指挥。
他在桌子底下轻轻把腿伸直,刚闭上眼睛,就被吵醒了。
“发现土匪骚扰!”报话机里首先出现守敌王亚武向黄正诚的报告声。
“起快收缩呀!”黄正诚急了。
“是。不过这是小股土匪骚扰,没大关系,请旅座放心。”敌二团团长王亚武素来打仗凶猛,是个张飞式的人物,说起话来口大气粗。
“你不可大意!”黄正诚一再叮嘱。
“敌人暴露了!”陈赓兴奋地抓起电话,接通十一旅李成芳:“成芳吗?”
“司令员,我们已经发现敌人!第一旅第二团全部集结于官雀。”李成芳报告。
“赶快集结部队,实行分割包围,今夜发起攻击!”
他又通知正在分散搜索的第十、第十三旅迅速集结待命。当天下午15时,李成芳旅向敌发起总攻。敌人一个营被围之后,在手榴弹的爆炸声和刺刀下,全营覆灭。
“我们碰上共匪主力了!”
王亚武又喊起来,挨了一拳之后,说话也舌头短了。
“你不要怕,我们兵力多!”黄正诚给王亚武打气。
“旅座,这是陈赓主力,快派部队增援我!”
“你顶住!拂晓前一团准能到达!”
“亚武,你是闯将,一定要坚持住!我马上组织增援!”第一师师长罗列抓起话筒,朝王亚武喊话。黄正诚放下话筒,亲自率领一团奔杀上来,企图解救二团之围。
陈赓兴奋起来。听到听筒里响起了咕咕声,他向十旅发出命令:“黄正诚已经出动了。你们的任务是于明日黄昏前将其包围歼灭。”
“没有问题。”周希汉很快回答,“就怕敌人不来!”
当黄正诚和他的第一团刚到官雀以西七八里的陈堰村附近,就被十旅三十团迎头拦住。飞机大炮猛攻了一天,未能前进一步。
“草包!”罗列生气地骂了一顿黄正诚,便亲自出来督战了。
陈赓的电话一直打到前沿的二十九团吴副团长那里。
“效闵同志,你们团立即插到临汾至陈堰的公路上去,活捉罗列!动作要快!他骂黄正诚是草包,他自己也是个大草包!”
吴效闵正闹着疟疾,听了陈赓的电话,浑身发热。他环视着四周,眼里闪着亮光,用变了调的嗓门向参谋们大喊:“出发!”
再顺利的战斗也有担心的事。在追击令发出之后,陈赓全部的担心便转到陈康旅——他们要以一个旅对付敌人两个旅的进攻(和三分区的部队还没有联系上)。上午10时,浮山西援之敌已经向他们阵地发动全面进攻。他不时和陈康通着电话。
“陈康吗?怎么样啊?”
“司令员放心。”听筒的膜片非常拢音,陈康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陈康慢声慢语,似乎又惊讶、又轻松地说:“主攻咱们不够资格,阻击敌人前进还是绰绰有余!”
眼前的陈康——稳健而又平静……
“陈康真是个好同志。”陈赓放下电话,对身边的同志说,“不愧是水手出身,再大的风浪他满不在乎,‘嬉皮笑脸’!他一再表示有把握,我就放心了。”陈赓和陈康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愉快的场面:1936年冬天的一个夜里,陈康正指挥部队追击国民党军队逃兵,这时在他的背后赶上一伙人来,为首的一个同志声音洪亮地喊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自己人!”“我是红一方面军一师师长陈赓,你呢?”“我是红四方面军九十一师二七六团团长陈康!”“哦,咱们是一家子,一起追吧……”
十年之后,他们又作为上下级协同作战。陈赓沉思良久,好像在倾听前沿的动静。他想象着陈康正在调兵遣将,士兵在对着空中盘旋的飞机用长枪点射……他想象着周希汉的部队正从高地和山谷出击,排成宽大的半圆形,急速地越来越紧地向敌第一旅包围过去。可能有的部队已经进入村落战,和敌人刺刀见红了……
“怎么援兵还没有到?”下午4时,敌台里出现了王亚武嘶哑的呼喊声。
“我们很快就会突破共军的阻挠,你坚持到明天拂晓!共军也就这点人马……”黄正诚像个资本不多的赌徒,正在苦苦猜测对方手中的牌。他在安慰王亚武,也在安慰自己。
罗列也有气无力地补充了一句:“坚持到明天拂晓吧!”
“做好包围黄正诚的准备,务必在明日拂晓前解决战斗,活捉黄正诚!”陈赓指示周希汉。
夺到“蒋先生”
激烈的混战,在陈堰村展开。
吴效闵登上团指挥所旁边的屋顶一看:陈堰村一片火光,火光同天边的残霞融成一片。远处村里,敌我双方扭成亮闪闪的一团,只见弹迹交错,一股股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在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和滚滚的黑烟里,不时闪出战士的身影。看来形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战斗的最后时刻来临了!
黄正诚所率一团,很快就嗅出了对手的包围意图。他们立即凭借美械装备,用轻重机枪掩护指挥官,准备夺路逃跑,可一连七八次都被打了回去。他们只好缩回房屋,等待援兵。房顶上架着一排机枪,封锁住墙头和门口。土匪出身的团长刘玉树,这时早已上了房,像袋鼠似的跳来跳去。我军二十九团都是些打村落战的好手,见此机会,一齐压到墙角屋檐下,左突右袭,使得刘玉树一脚踩空,从房顶掉了下来。当他站在八路军的枪口下,还撕扯着胸前的军装,咬牙切齿地喊叫:“快把我毙了吧!我是国民党,你们是共产党,我们不共戴天!你们抓了我,算我倒霉。想消灭‘天下第一旅’,凭你们这几条烂杆子枪,妄想!”
“好,你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亲眼看见你们‘天下第一旅’的下场!”吴效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提着手枪,又去捉拿黄正诚。
到24日凌晨,黄正诚的旅部和残余敌人已被压缩到西南角的四个大院里面。他们唯一的指望是天亮援兵到来。
“我们已被敌人包围,敌人突进一些部队。”黄正诚向罗列报告,“现在正在混战,我们已占领有利地形,我不怕!”
“蒋先生怎么样?”罗列问,“要保护好他。”
“师座放心,蒋先生很安全!”
“蒋先生是什么人?”听了黄、罗之间的通话,陈赓双臂交叉,伸出指头搔着下颏的皮肤,不禁疑惑起来:蒋介石肯定不会来,还是姓蒋的别的指挥官?他把敌人的指挥官在脑子里滤了一遍,也一一排除。现在黄正诚的二团被李成芳包围着,一团被周希汉包围着,还这么关心蒋先生,这蒋先生一定是个大人物!是什么人呢?
通讯科长猜测:是不是美军顾问?
陈赓点点头:“可能是个大特务。你把周希汉要出来,我跟他讲话。”
“希汉吗?”陈赓的声音里带着畅快的语调,“除了活捉黄正诚外,一定要把‘蒋先生’捉住!”
“蒋先生是什么人?”
“不是美军顾问,就是个大特务!把他活捉!”
“好!”
陈赓又跟李成芳通话:“你们无论如何争取上半夜解决战斗,现在都打起来了,我这里没有预备队。”
“共军发起总攻,我要亲自去指挥!”王亚武向上报告,声音很急促。
就在这时,八路军三十一团第三营在官雀向敌纵深猛冲猛插,包围了敌团部和团直属机关。营爆破组在团组织的火力掩护下,用老乡支援的被子蒙在桌子上,做成土坦克,向敌人实施连续爆破。部队乘着硝烟攻入楼房院内,和顽抗的敌人白刃格斗。
午夜刚过,李成芳眉开眼笑地报捷:“司令员,官雀之敌全部被歼。王亚武在村西南被击毙。”
“赶快集结大部队,随时准备东援陈康或西援周希汉。同时以小部队转移伤员,押送俘虏,打扫战场,做好拂晓前撤离官雀的准备!”
稍沉默了一会儿,陈赓突然轻声笑道:
“李成芳他们解决了战斗,可把我‘解放’了。”他搓了搓手,身子摇晃了一下,坐了下来。他一下子感到疲倦极了,眼睑周围满是皱纹和阴影。他用手帕擦擦眼镜,靠在椅背上想合眼休息一下,但又马上睁开眼,向通讯参谋布置:“给周旅长打电话,让他们必须在拂晓前歼灭一个团。”
周希汉的回电很快到了:“没有问题。我们已经发起总攻,二十九团马上就进攻黄正诚指挥所。”
夜深了,陈堰村的战斗进展顺利。陈赓揉揉熬红的眼睛说:“上房打洞是二十九团的拿手好戏,今夜解决战斗不成问题,我要去睡一会儿,没有特别情况别叫醒我。”他已有五个昼夜没有睡觉了。可刚刚迈出门坎,他又转回身来询问情况。参谋们也都劝他去睡,有事再叫醒他。他出去了几次,还是回来了。“算了,反正睡不着。敌台有动静么?”
“你听。”通讯科长兴奋地举起耳机。
“亚武,亚武……”监听台又响起罗列的叫喊。
“死啦!”陈赓做了一个痛苦的鬼脸,朝电台戏谑地喊了一句。
“亚武那里可能很紧张。你们一定要坚持到天亮!听见没有?坚持到天亮!你那几位蒋先生怎么还不用一用?”叫不到王亚武,罗列又对着黄正诚喊。
“用?”陈赓脑子一激灵:看来“蒋先生”不是个人,一定是武器!是不是毒气?他让戴其萼赶紧跟周希汉讲,要部队注意防毒。
他嚼着一块饼干,刚慢慢感到有些甜味,就听到黄正诚的喊话。黄正诚带着哭腔说:“几位‘蒋先生’支在院子里,摆不开,没法用!”几句话触动了陈赓的某根神经,他哈哈大笑:“妈的,憋了我半宿,原来‘蒋先生’是几门山炮!”他让通讯参谋通知周希汉:“别乱扔手榴弹、炸药包,注意保护好那几门‘蒋先生’。”
“敌人的手榴弹已经掉到房顶上啦!”黄正诚焦躁得有些颤抖,鼻孔里喘着粗气的声音传过来。
“你要沉着,坚持到底……”罗列大声疾呼了几分钟,好像还说了句什么名言。
“我,我一定……”黄正诚的声音突然消失。
“正诚!正诚!”罗列还在叫喊。
“你别叫啦,过两天,我来叫他!”陈赓又开起玩笑。
被俘旅长喊黄埔“老大哥”
十旅的队伍把陈堰村围得水泄不通。“土坦克”已经逼近敌人盘踞的院墙,刺刀尖在呐喊声里闪动。
“旅长,共军已经进院啦!”敌少将副旅长兼参谋长戴涛喊道。他突然奔到门口,厉声向院里的卫兵喝道:“顶住!放催泪毒气!”
院墙内顿时硝烟弥漫。卫兵们转悠着,东开一枪,西打一枪,不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有几个影子朝后山路爬去。戴涛把冲锋枪的子弹顶上膛,跑到门口,枪口对准卫兵的脊梁,大叫:“不许后退!开枪啦!”
后退的影子立刻调换枪口,朝院门口射击……